当山头最后一丝余晖敛尽，东方月出，边江城终于进入了漫漫长夜。
月色映照在男人的面上，男人却毫不在意，只专注盯着自己的目的地，耐心地等候时机的来临。
狩猎者，最需要的就是等猎物露出破绽或最佳狩猎时机那一刻的耐心。
当月色自男人的面上游移至头顶，猎物终于从他人的屋里走出来，走向她休息的侧房，而男人只死死盯着猎物，直至她进屋熄灯。
现在出手？不，这还不是最佳时机，他需要稳妥，需要一击毙命任务乃至他的身手都不适宜缠斗。
男人又等了一会，直到本该出现在他脑后的月色被阴云笼罩，四周光线皆一片朦胧，猎物也进屋好一阵，此时应当已经睡下，男人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起身往目的地移动。
躲开几个巡逻的护院，男人的身手极为矫捷，轻松地躲过了所有周遭的防备，溜进了莫云璇院子的侧房。
自从施韵舟潜入山寨之后，柳玉竹就故作和“施韵舟”大吵了一架，然后搬到莫云璇的侧房来住，因此听到外面的动静时就捏紧了手里的东西，屏住气息等着贵客大驾光临。
柳玉竹猜测，以胡度那样谨慎小心到多疑的性子，是绝不可能用自己手下的人亲自出马的，但又不可能把这种事托付给完全无关的人，这样的风险也是胡度不会愿意去承担的，几番盘算下来，似乎也只有落凤寨里的人最有可能被他派出来了。
至于派出来的人选，施韵舟在她睡前发来消息，说灰鹰出了寨子，因此也不难猜测此番竟是灰鹰亲自出动了。
吕博调查回来的消息得知，灰鹰的武功虽在暗影之下，但因其更擅长情报查探和一击毙命，因此胡度更看好灰鹰此人，两人又暗中勾结，因此灰鹰确实极有可能是亲自出手的人。
而灰鹰擅长一击毙命这一点看来，胡度确实还是在试探，试探密谍司乃至皇上对这件事是持什么看法，会有什么举动，这对他接下来的行动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胡度当然知道先出手对他自己的形势并不算好，但从未在边江城有过的密谍司也是让他无比忌惮的。
他属于少数知道密谍司存在的官员，因为他曾经也和施韵舟一样窥探过密谍司的冰山一角，后来收回密谍司的权力之后，皇帝给了他不少赏赐，十分重用他，他的边江城里也从没有过密谍司的监管。
但本该在京都周边守着不让柳玉竹回去的密谍司竟然跟到了边江城来，究竟是监视着柳玉竹还是变相地去监视着他？
伴君如伴虎，至少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他趁着无人庇护柳玉竹时试探一下，若是柳玉竹死了，密谍司的人即便是变相来监视着他，那么明面上的监视目标一死，他们也必须回京复命，若是柳玉竹没死，至少也能试探出密谍司的态度。
即便是富贵险中求，胡度也会在最保险的情况下偶尔冒一冒险，这种情况下没有证据锁定于他，皇帝留着他还有用处，那么他的地位就不会因此动摇，所以这一次，值得一试。
而他那些盘算，柳玉竹能大抵猜出来，也猜到他大概会冒一次险。
从吕博查出来的情报来看，胡度跟那前扬州知府文祝杰关系匪浅，虽说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什么，更不知道胡度当初究竟是什么把柄被文祝杰拿捏在手，以致于胡度会出手帮了一把当时自身都难保的文祝杰，但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即便没有证据，也能猜出很大可能与扬州水坝修缮费的贪污一案有关。
因此，躺在床上等着对方的柳玉竹更是觉得胸腔一阵雷鸣，攥着东西的手许是攥得太紧，冬夜里竟也觉得手心淌汗，她开始庆幸到了后半夜云层遮盖了月色，这不仅对对方有利，更是对她更好地掩护自己有利。
昏沉的夜色里，她看见门帘被轻轻撩开了一角，又悄无声息地被放了下来，柳玉竹垂着眼计算着，一步、两步、三步……
男人轻轻撩开半掩着的床帐，轻轻掀开一角被子，对着昏暗的夜色确定了目标，抬起匕首正要朝她心口刺去，之间她压在枕头下的左手突然朝他面上扬去，男人不知那是什么，预防万一也立马侧身闪开，顺势退了半步，不待他做出下一步举动，却被铺天盖地的被子迎面罩了下来，同时小腹也受到一记钝击。
依照柳玉竹的猜测，灰鹰是跟胡度一样小心谨慎的性子，既然是擅长一击毙命，在冬日这样盖着厚重棉被的时节，自然要掀开一角棉被确认好位置才能做到一击毙命，更遑论是这样月色昏沉的夜，更会这样做，虽说夜深露重，但熟睡的人是不会这样轻易被冻醒，至少也得过一会才会意识到冷，所以灰鹰这个做法其实并无差池。
会出此意外，也只是因为柳玉竹非但没睡，还一直在防着他的到来。
或许他们也是调查过的，柳玉竹睡觉时从来不习惯有下人在外间候着，所以此人在外间给下人准备的卧榻上没看见她的贴身侍女也不觉有异，却不曾想那个没有守在外间的侍女会从里间主子的衣柜里蹿了出来。
柳玉竹在他回身避让她那一把痒痒粉时就一把抄起被子，趁他还没站稳脚跟立马把被子往他面上一丢，扶着床架子冲着他的腹部就是狠狠一脚踹了过去，而那一脚让灰鹰倒地的同时带倒了正放在他身后的茶几，桌椅杯盏倒的倒碎的碎，带起一大片动静，秋离立马从衣柜里冲了出来，跟从地上翻身起来的灰鹰缠斗起来。
她虽是暗卫队中身手上乘的，但与灰鹰这样阴狠的主对上却不太够看，而就在这时，被巨大动静带来的还有援兵。
“玉竹！”门外冲进来一个男人大喊着柳玉竹的名字，昏暗的月色下，赫然正是施韵舟。
施韵舟？他不是出城了吗？怎么会……
灰鹰心底大惊，犹疑不定，此次行动一击不成已然引来反击和大批救兵，定然不能成行，思及此，他也不再恋战，立马破窗而出，融入夜色之中。
而此时，“施韵舟”一脸愧疚地跪倒在地：“属下来迟，还请少夫人降罪！”
身后几个暗卫也跪倒在地：“属下来迟，请少夫人降罪！”
灰鹰冲出去的那一刻，柳玉竹已经松了一口气坐在床畔，见他们跪成一片，柳玉竹示意秋离去扶：“墨蓝，你做得很好了，以灰鹰的性子，加上这次并不是对我的性命势在必得，所以你们来的时机是正好的。”
为首扮作施韵舟的正是墨蓝，正是因为从施韵舟传回来的消息结合吕博的人带回来的情报相结合，判断出灰鹰此人谨慎小心，她才敢让左臂受伤的墨蓝来假扮施韵舟。
柳玉竹让墨蓝扮作施韵舟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墨蓝在施韵舟身边时间最久，只需要模仿他叫一声她的名字即可，这点小事墨蓝还是做得到的，再加上柳玉竹给墨蓝易容了一下，哄骗住灰鹰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也是为了让他们亲自确定施韵舟就在莫府，给潜伏在落凤寨的施韵舟做一个掩护。
至于先前假扮成施韵舟的那个暗卫，此时应该已经设法甩掉了跟踪之人，把易容面具揭下来之后藏了起来，待明早开城门即可回莫府复命了。
不过眼下屋内一片狼藉，果然今晚还是应了莫云璇的邀请，去她屋里歇一晚吧。
“所以，刺杀失败了？”
“是，是属下大意了。”灰鹰低头认错，背脊却仍直挺着。
“无碍，本来这次也不是必要那小姑娘的命。既然她命大，那就看看密谍司的反应吧。”胡度笑得儒雅，但提及柳玉竹时眼中的利芒却做不得假。
这个小姑娘的倔强他还是有所耳闻的，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确实有几分本事。虽说她是白骨阁白老和毒老的亲传弟子，但那两位长老到底不是朝廷官员，一介小姑娘不懂事惹恼了朝廷又来挑战朝廷官员的底线，再怎么说也是没资格插手这小姑娘的死活的。
所以，这个恼人的小姑娘，必须从这世上消失。
“人没事就好。”莫云璇听完，才舒了一口气，又有些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拿自己的命做诱饵，你也是够拼的。”
柳玉竹却没多少躲过刺杀的喜悦，苦笑了一下：“一想到在扬州大江镇的水坝决堤时淹死的那些难民，被迫焚烧尸体隔绝疫病传染时他们眼底的痛，可能我也有些失去理智吧。义父的死也好，大江镇周边万千灾民无家可归也罢，甚至还有大江镇前任那位明知无力修缮堤坝、索性用攒下的钱款修缮出一条连通扬州城大路的知县，最后为了掩护被追杀的我，被扣上贪官污吏的名号杀害，民众连替他吊唁也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