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黑夜降临了,奥德斯觉得黄昏时分没有比冰冷的布莱克伯恩河岸更适合自己待的地方了。两条虹鳟鱼排成一串在河里来回游动,半包六听装的米勒海雷夫啤酒漂浮在河面,啤酒罐的塑料拉环拴在一根木棍上。蚊虫在几个星期之前就已经停止叮咬,即使它们有幸吸食了他的血,也只能品尝到高达43度酒精的味道。老乌鸦威士忌酒几乎要喝光了,这意味着他需要长途跋涉到温德谢克去补充供应。他咒骂上帝和圣母玛利亚以及那些道德高尚的虚伪选民,是他们让杰斐逊县变得如此干旱。
他站在大坝的废旧遗址下面,部分土方工程还在那里,汇集来的水流成了一排小型瀑布。鳟鱼喜欢待在水流湍急的岩石中间,那里富含氧气,食物之充足犹如从天堂洒下了许多蚯蚓。尽管他必须稳稳地抓住绕线器,否则眨眼之间饵料就会被冲走,奥德斯还是将鱼钩扔进了河里。
山上的杂货店已经熄灯了。这真是一反常态,奥德斯从来不知道它会关门一整天。他给医院打电话询问萨拉的身体情况,接待员吞吞吐吐地说这涉及到联邦政府制定的个人隐私条例,奥德斯不得不声称自己是萨拉的儿子,接待员这才告诉他萨拉的身体状态稳定,但需要继续观察一晚上。
旧弗吉尼亚爬山虎铁路线在1940年的洪水中被冲毁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铁轨静静地躺在河对岸杂草丛生的砾石里。经过木馏油浸过的枕木早已经腐烂,如果没有游客来此踩踏出的小路,钢轨也会被杂草所埋没。
游客是最讨厌的动物,他们寻找索洛姆最丑陋的一面,比如垮塌的牲口棚、被闪电劈伤的苹果树,居然还宣称为大自然创造的杰作。游客们拍照、购买明信片,他们肥胖的佛罗里达屁股坐在昂贵的十速自行车狭窄的座位上,在河边道路上尽兴飞驰,仿佛整天都在探寻无人知晓的地方。
如果你去问奥德斯,结果一定会令人非常意外,当然不会有人去问他,因为他只是一只酗酒的河鼠,没有任何个人财产。他住在一座避暑别墅的底层,出租场地以换取租金。
但是,感谢上帝,他懂得如何钓取鳟鱼,十一月份应该能捕到一只十个点的雄鹿。当春天来临时,他可以采摘十二种用于制作沙拉的本地野菜;夏天,他知道哪里可以挖到最好的西洋参;然后秋天再次来临,他可以猎获一两只雄鹿,同时帮人打干草垛或者将几头牛赶到畜栏里。如果不考虑宾夕法尼亚夫妇将房子让给他住、史密斯寡妇和那些人借钱给他,他不亏欠任何人。总之,这是一种国王式的生活。
太阳落得更低了,天空中的层积云在橙色的太阳光芒照射下,如同松饼上的橘子酱。鱼儿通常在黄昏时进食更多一些,就像它们在黎明时分一样,因为这些时候它们捕食的昆虫更加活跃。很多游客到此来玩飞蝇钓,所用工具包括防水连靴裤、LL比恩夹克、软帽、编织篮等,要在江河冒险公司租下所有装备会花费300多美元。路边的小商店可以租借橡皮艇、独木舟、自行车、自行车内胎以及各种大家都知道的无用交通工具。奥德斯个人认为,这些游客们的数学一定没有学好,他们不管银行账户上又少了多少个零,因为花300美元可以从杂货店里购买到的鳟鱼一年也吃不完。
但那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在他回家吃晚饭之前,奥德斯想要再钓上一条虹鳟鱼。他打算在回家途经卢卡斯·埃格斯的玉米地时,掰几个嫩玉米棒子。除了这些,还有他在宾夕法尼亚夫妇菜园里种植的芜菁,这些足以填饱奥德斯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喝光了最后一点老乌鸦酒,准备顺便到一位米勒家再续点酒,这时他看见河流远处的杂草在移动。紫泽兰铁锈色的茎尖来回摇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走向水边。很可能是鹿,它们与鱼类一样在太阳落山后更加活跃。但是鹿一般会走小路,而不是穿过荆棘丛什么的。
奥德斯将鱼线放松了些,等着看看究竟会是什么东西从草丛中跑出来。奥德斯没有带枪,无法捕杀鹿,因此也不在乎这是一只鹿还是一个来自外太空的人。只要不是国家野生动物办公室的官员到此抓捕无证钓鱼就行。
起初,奥德斯以为是一名野生动物办公室的官员,因为有一顶帽子一直在杂草丛中晃动。但是帽子很脏很破,似乎有点像——
难道是史密斯稻草人?
这时河岸边的野草丛被分开了。
眼前的情境吓得他将手中的鱼竿扔进了泥地里,然后急忙退到河岸边的光滑石堤上,气喘吁吁地奔跑进河流与滨河路之间的铁杉和洋槐林里。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如同一只困在水桶里的青蛙。落日的橙色光芒已经变幻成了紫色,然而天边的云朵看起来似乎更加清晰、丑陋。
杂货商店正门上方的一盏灯正闪耀着明亮的黄色灯光,据萨拉说这是用来驱虫的,而奥德斯看到的却是成群的虫子飞舞在灯泡周围。在他松弛的胸脯下面以及束紧腰带的肚子周围流满了汗水,他的肚皮还在不停地颤抖,他逐渐放慢了向前的步伐。即使他与那个看到的怪物之间隔着一条河流,他也不愿意再回头看一眼。当他跑回自己停放卡车的地方,还是没有一丝安全感。
奥德斯抖抖索索地将汽车钥匙插入点火装置,这时他想起了米勒,他犹豫了片刻。等下他肯定需要好好喝一场。不过,三杯啤酒完全不足以抹去始终浮现在他眼前的那些画面,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离他所看到的那个东西更远些。也许某位游客会在户外散步,或者是一位骑手的自行车会爆胎,它可以把这些人带走。
奥德斯开车离开时,胸闷得几乎不能呼吸。他想知道是否可以在萨拉的房间得到一张病床,因为现在他终于明白萨拉躺在麻袋上眨巴眼时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刚才他看到的不是稻草人,是比稻草人更糟糕的事情。那是一个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面部如同山羊奶酪一样惨白,似乎在水里浸泡了很长时间。
如果你相信这个故事的话,他就是真实存在的。
大约一百五十年的历史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