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宫乐坊，慕容瑾忍不住驻足望去。曾记得初入宫时，有个无拘无束的公主在这里闻乐起舞，溪儿和渔儿一边陪着，担心着，亦欣赏着。还有，还有那个颜如玉的慕容凝，风流倜傥。如今，济阳王和南海王都如何了呢？竟然一点他们的消息也无。
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奇怪，既是宫乐府怎么能少了往日的丝竹悦耳的宫乐呢？
“回公主，宫中的乐府及燕颂，作为国礼送给秦国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半个月前。”那时，她在王镇恶的陪同下正返回南燕的路上。
慕容瑾满心疑惑：难不成后秦国主也喜欢这燕颂？莫不是皇兄用此做的交换，以此换取太后和皇嫂回燕。心中一片失落，不知不觉地往乐府走去。
进去才发觉人丁稀少，门可罗雀，嘈嘈几声碎音传来，透着几许落寞和悲凉。疾步奔向声音处。
当此时，乐音停止，有二三人惶惶出屋，仓皇下跪道：“小臣洪笥恭迎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小臣失礼之处。”
慕容瑾微微怔住了：这就是当日燕颂的乐师洪笥，今日想必也是在乐府中任官职。只可惜几年未见，他竟然两鬓微白似染霜，明明四十出头的人。不禁微叹了口气：“如今，这诺大的乐府，竟然没了几人了？”
闻言，洪笥愈发惶恐，面色惨白。“回公主，陛下有旨，让小臣改日重建乐府，公主殿下莫要担心。小臣已经奉旨从各地选拔礼乐之人。”
“哦。本公主只是有些触景感怀罢了。重振乐府自然是好的，只不知这燕颂可有传人。”
“只如今，唯小臣一人了。”
翌日，散了早朝，慕容镇等官员并没有急着离宫。
栖霞殿。
长公主正在庭院里用着早点。便听侍女来报，潘聪大人求见。
潘大人，曾是先皇的尚书，如今的御史大人。
“公主好雅兴。庭前赏花。”
“潘大人有话直说吧。我一介女流之辈，也只能困在宫中侍弄花草，难不成潘大人还有别的见解？”
潘聪倒没想到这个公主话竟然这么带刺。想了想，低了身子，笑语秉道：“公主果然睿智。与其操心一些没有把控的前朝琐事，倒不如侍弄花草来得好。只是，老臣不信公主能安下心只侍弄花草。”
“是了。本公主倒也有话要问大人，不知大人可否相告。”
“乐府是如何空了？先帝的近侍慕容离若去哪里了？慕容钟、慕容凝叛乱到底怎么回事？”
闻言，潘聪的面色一震，长公主知道的事情也是不少啊。
“乐府是后秦国主索要的国礼，如今叛臣慕容钟等皆逃往秦国，大燕不得不先安抚后秦，方能得到陛下想要的。”
“想来，皇兄也是不得已为之。”
“陛下仁孝固然感人。只是——”潘聪近前低语。
慕容瑾脸色蓦地一变。
为了换回太后和皇嫂，稳住后秦不与叛王联手，皇帝竟然向秦称臣，缴纳岁币，奉送两千乐伶和燕颂，不但燕宫乐府空了，只怕各府郡的乐人也搜罗殆尽。让人担忧的是，燕国与东晋弄僵，实属父皇所不愿看到的，依靠后秦并非好的权宜之计。
御书房。
有内侍宫人悄然道：“陛下，潘大人就说了这些，公主问了一些事。”
“公主问：慕容凝叛逃后秦，冯姑娘呢。还问离若姑姑休养何地？”
慕容超看着折子的手顿了下，嘴角勾了抹邪笑，似在等待下人回话。
“潘大人只说，后宫之事他不知晓，让公主去问陛下。”
闻言，慕容超扔掉了手中折子，生出些薄怒：“这个潘聪，朕念先皇的恩德厚待与他，他却给朕生难题。也好！”
“后来如何——”
“回陛下，他走了之后，一盏茶的时间，太尉大人微服前来。公主摒去了下人，故而并不知道详情。”
等那内侍走远，内室里走出来一位大臣，正是宠臣公孙五楼，慕容超的祖母公孙氏的后人。
“陛下，想来太尉大人更能说服长公主。”
“不错。以慕容镇与慕容瑾的感情，断不会有第二个人，慕容瑾更能信任的了。”
“陛下英明。迎接太后和皇嗣的事宜老臣已经备妥。”
此时，栖霞殿里。慕容瑾却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一别半年多，听闻桂阳王殿下如今可是风生水起啊。太尉之职，果然陛下十分看重三皇兄啊。”
如此口气，如此称谓。倒让慕容镇的心有些堵。自从慕容瑾回宫，自己这个三哥就没有时间和她说上些贴己的话，如今反而愈发疏远了。
“公主妹妹定是听了些闲言，这便与自己的兄长生分了。”慕容镇缓缓从榻上起来，踱步上前，眸色生辉，望着此时的青城长公主。
“瑾儿，三哥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南晋之事，我亦十分自责。都怪三哥没有护你周全。”
“是吗？三皇兄。您有时间顾念我吗？这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你和皇帝可谓是雷厉风行，一举铲除异王，杀伐集权，一平天下啊。”
“既然公主都了解，我也不用多赘述了。皇权本来就是顺者昌，我慕容镇只不过答应父皇誓保大燕。”
听闻，慕容瑾侧目怒视，媚眼咄咄逼人：“是吗？慕容钟如何不保大燕？当年他宁与慕容麟决裂，也要追随父皇。只怕如今你们早忘记先皇的嘱托，勾心斗角，容不得人，是以才酿成大祸。”
慕容镇眉头紧锁，这样的一番话若被燕帝慕容超听去，便是反心昭昭。这样的慕容瑾是他慕容镇不料的，不是那个单纯俏皮的公主，不是那个爱哭爱笑的瑾儿，倒与传言中的聪慧长公主相符。
心里五味杂陈，于他，是不想瑾儿牵涉其中，权力和政治，无不充满着血腥和阴谋，纯良如斯的她不该掺杂，可自己也忘掉了她是大燕的长公主，先帝临终与她是有嘱托。
“瑾儿，你终是单纯。既然你问了，三哥自然言明。”转了身，目光却不看她，须臾开了口：“你可知那受先皇喜欢的慕容翔，并不是慕容钟的嫡孙，而是他的侄孙。”
“对。他是叛臣慕容麟的儿子，唯一的后人，慕容钟藏匿他多年，是以他是否真心投靠先帝，公主想必已明了。先帝驾崩后，慕容钟荣升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皇帝重用他却不得不防他。然而慕容钟早暗中操练兵马，最终——”
慕容瑾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摇了头，退回到榻上。
当年那个十岁的锦衣小男孩，虽然飞扬跋扈，却也还是个调皮顽劣的孩童。慕容钟那样极有城府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张扬的孙子。听闻他的侄子慕容麟却是个野心家，当年阴谋篡位而兵败遭诛，没想到慕容翔竟然是慕容麟的儿子。
“那慕容凝呢，他一直护送我去南晋，不曾回国。没想到皇兄宣他回去，明着说是平叛，实则是要置他死地，你们太过分了！”
“瑾儿，一切并不是看到这么简单。慕容法、慕容凝早就对新帝不满，慕容法身为征南大将军，却暗中帮助慕容钟，隔岸观火，暗度陈仓。慕容凝消极平叛，实则里应内合。是以，皇帝不得不除。”
“所以你们就杀了慕容凝？他不过是个逍遥风流的王爷，对权势并无多少贪恋的。”慕容瑾句句控诉一般。
“哼！长公主这么了解他，慕容镇还需多说什么。他慕容凝贪生怕死，既然问心无愧，何必叛逃后秦。”
“什么？慕容凝没有死？那冯兰呢？”
慕容镇定睛看了看慕容瑾，摇了头，无奈道：“你只关心别人，什么时候想想自己。”
“三哥——，冯姐姐如何？”
慕容镇叹道：“那日慕容凝兵败弃逃，冯兰以为他已去，就在断崖口跳了下去。”
冯姐姐死了，她终究是追随王兄的，慕容凝是爱她的吧。她的一生并不像她表面的温和那般，而是命运多舛。生逢乱世，去了也好。慕容瑾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泪水在眸中打转，
慕容镇见状，上前抚了抚她的肩膀，安慰道：“世人皆以为长公主多么聪慧伶俐，都不知她其实是个糊涂鬼。你啊，明日让渔儿进宫来可好？”
慕容瑾怔了怔，担忧道：“当日我那样撵了她去，如今渔儿岂会肯来？”
闻言，慕容镇嘴角挂了一抹笑意。那个渔儿是恨不得飞到公主身边，这厢怎么还担心她会不肯。
想到此，心里微有些不快，到底自己哪里招他恨了，渔儿对他避之不及。自己又是何时对这戚渔儿有了不同的心思。想不出她是哪里好了，可越是不好，越让他着迷。
慕容镇不同他人，心思深沉，处事有力，却对男女之情有些迟钝。他不明白，正是戚渔儿的那些不好死死地吸引了他，让他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失了锐气、甚至束手无策。
“瑾儿倒是多虑了。渔儿前日还和我讲，记挂公主宫中孤单。她啊，也和你一样心思纯善。我没想到你们主仆一场，竟然还是这么相似。”
慕容瑾终于低低的笑了，抬眸嗔道：“怎么三哥也被他烦透了？你那么有本事还管不住一个她？嘻，终于知道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了吧！”
慕容瑾挑眉得意看向他，完全不是刚才那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是，瑾儿的人自然都是好的。我慕容镇怕了，这不送回来让公主调教几日。”
“怎么就几日？莫不是三哥舍不得了？”
本是个玩笑的话语，慕容瑾却明显地在三哥的面上看出尴尬和心虚的痕迹。好笑，三哥这样不漏痕迹的人也会不好意思。难道真是有些内情？
想到此，慕容瑾心中生出了一丝好奇和兴奋。踱了几步，四下打量着慕容镇，让慕容镇浑身不自在，他不知如何释疑的样子让慕容瑾瞬间迸出笑声来。
“哎，我也只是问问。这可不像平日的那个三哥啊。”
一边的慕容镇轻握着拳头，用手掩了唇际的笑意，尴尬地低咳一声，才道：“公主妹妹是应还不应？”
见状，慕容瑾内心已是清明，淡笑着：“当然好啊。就宣桂阳王府戚渔儿，择日进宫陪伴本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