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滩?那儿不是被封了吗?”花欲燃奇怪地说。
猛虎滩原来是秦市的著名海边景区,因为多礁石而得名,大前年有多名游客被礁石划伤,差评投诉接踵而至。于是景区方决定暂时关闭猛虎滩,避避风头。这一关就是三年,名气就此一落千丈,恐怕就是想重开,也没有游客会来了。到现在,里面是一副什么景象,已经不为外人所知。
“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去?”
云牧风又用贱贱的语气说半截话,他这个惜字如金的毛病真让花欲燃头大。
叶徵羽及时救场,说道:“稷下在海上,要去那里,最隐蔽的方式就是走猛虎滩。”
花欲燃奇道:“要从海上去稷下吗?坐船?”
叶徵羽笑着说:“当然不是,我们······”
云牧风悠悠说了一句:“规矩就是规矩。”
叶徵羽尴尬地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说:“一会儿你自己就看到了。”
花欲燃皱起眉头。
叶徵羽好像读出了他的心思,抿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不要着急,这都是为了安全起见,留点神秘感也好。”
花欲燃叹了口气,只好趴在窗口看天。
车子静静地行驶,灿烂的红霞像火一样在天际燃烧,花欲燃忽然想起初中放学的时候,他每次骑自行车回家,就是追逐着这样的晚霞。那时秦市的天还很干净,霞也很美,像一张铺开在水面上的轻纱。
好多年没见到这样的风景了。
花欲燃回忆起了一个曾经跟他一起骑单车的女孩,每次从校门口出发,一直到那条分开的街,花欲燃那时的嘴笨笨的,每次都把天聊死,最后两人只能尴尬地走上各自的路。那时的天就是这样红,风吹动头发的感觉很清爽。
忽然,仿佛是应和花欲燃的回忆似的,海滩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年纪十七八岁左右,还穿着校服,在海滩上并肩走着。
“是两个逃课的小鬼吧?”
花欲燃无端地这么猜测。两个人逃掉下午最后一节自习,从栅栏翻过,避开保安,男孩骑单车载着女孩来到海边,女孩手里提着粉色的高跟鞋,两人一路大笑,一路高歌。高考即将来临,两人却都不想提起,只想尽可能往记忆里多塞一点东西,比如沙滩上的螺壳,海风中的汽笛,还有女孩在细浪中扑腾的粉红色脚踝。花欲燃枕着双手,靠到座椅上,欣赏这一刻的宁静。
男孩忽然把右臂平伸,举到女孩的头顶,女孩用尽全力一踢,却没碰到,气得打了他一拳,又马上笑了。
花欲燃倚靠车门,看着他们,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真幸福啊···”
此时此刻,有一个男孩和女孩在夕阳下的金色沙滩上漫步,不管过去,不论未来,风会记住他们的笑声,浪花会刻进他们的记忆。然后在多年后的某天,天各一方的两人,看到夕阳西下,会心一笑。那时我们都会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
头顶澄澈的天空,透明得好似梦境。
“他俩装得还挺像的。”
云牧风突然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叶徵羽抿嘴笑道:“是啊,专业素质还是有的。”
“什么?”花欲燃如梦方醒。
“这两位是侠客岛的工作人员,为了接你,这保密工作也算煞费苦心了。”叶徵羽不禁莞尔,慢慢摇下了车窗。
车子转了个弯,停在路旁。花欲燃这才发现海滩上有一块巨石,清晰地写着三个字:“猛虎滩。”
原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少男少女一起逃课的美好爱情,花欲燃吐吐舌头,兴味索然。
破旧的收费窗口布满了青色的锈斑,木质的观海台都已经塌陷了,游乐设施常年无人看管,那些铁悬臂、铜转轮,都被小偷一点点撬走。本来花欲燃还以为会看到一副萧条拥挤、垃圾堆积的景象,现在才知道,人离开的地方,连痕迹也会被抹去,自然将成为新的主角。所以刚才花欲燃才会沉浸在夕阳下的那份美好里,都没有注意已经到了何处。
穿着校服的“情侣”停下脚步,望向他们。车灯闪烁了三下,像是某种暗号。“情侣”看到后,在原地挥了挥手。
“下车吧,我们到了。”云牧风披上一件黑风衣,打开车门,叶徵羽也披上了风衣,右手插兜,左手为花欲燃打开车门。
“箱子不用拿了,会寄到岛上。”云牧风说完就关上了车门,推开弯曲干瘪的路栅。
三人在沙滩上留下浅浅的脚印,云牧风和叶徵羽一左一右,这让花欲燃走得有些拘谨。
“自古以来,稷下贡生乘‘鹿蜀金车’上山,赴龙门大典,这是不变的规矩。这次任务保密等级很高,但所谓礼不可废,”叶徵羽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牌,巴掌大小,上面用篆体写了一个小小的“地”字。花欲燃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玉牌,忽然想起小钻风的腰牌。
少年男女已经走到眼前,虽然确实不是高中生,但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男生留着斜刘海,乌黑的眼睛清亮俊逸,看着花欲燃的眼神有些过于殷切,这让花欲燃有点不舒服。
叶徵羽和云牧风同时拿出一块玉牌,举到半空。一男一女见了,两手指尖相接,双臂在面前比了一个山形,低头齐声喝到:
“执事!”
叶徵羽和云牧风把牌子横在胸前,又轻轻放下,像是上司对下属的还礼。花欲燃隐隐感觉到,他即将进入的“海国”,似乎是一个制度森严的国度。
“新科贡生花欲燃,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侠客岛的韩奇和···”
叶徵羽伸出一只手,想向花欲燃介绍这两个人,却不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穿校服的女生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韩奇,笑了一下说:“人微言轻,不足挂齿。”
云牧风没说什么,把牌子放回怀里,问道:“鹿蜀金车,现在何处?”
“一直在此处。”韩奇微微躬身,露出神秘的微笑,还有几分得意。
云牧风和叶徵羽对视一眼,明白了。稷下天地二宫在云国总司地位超然,算是有头脸的人物,别的部门表面上敬服,背地里也不是都服气。所以时常会搞些小动作,算是试试他们的斤两,要是摆不平,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
但云牧风现在没那个心情。再则,以他和韩奇的身份差距,韩奇也不敢有挑衅他的意思,顶多算是卖个乖,耍点小聪明,在领导面前表现表现。云牧风冷哼一声,负手而立。那个意思是“知道你小子鬼点子多,赶紧开始你的表演吧”。
韩奇领会了,笑着伸出一只手,躬身后退,露出身后的女生。
穿校服的女生从耳际取下一片树叶,轻轻含在唇间,深吸一口气,猛然吐息。
一声清越的啸音在天地间游走,如灵鹤高飞,翱翔九霄。
随着叶片的震动,啸音渐强,一股劲风从海上袭来,吹起叶徵羽的长发,她一转头,发现了海中的异状。不远处的海面,一个水包慢慢鼓起,叶徵羽看了一眼云牧风,后者点了点头,也猜到了。
突然,一声似马非马的“咴咴”鸣叫声自海面传来,其声高亢如云。
嘶鸣未止,天地间骤然一声轰鸣,鼓起的水包豁然炸裂,天地间绽放出一朵雪白的莲花。漫天水雾中,隐约有两匹奇异的生物跃出,它们扭着雪一样白的颈首,想要挣脱束缚下颌的缰绳,那些绳索刻着金色的纹理,在月光下挥洒如水的星芒。
花欲燃惊奇地盯着这种他从未见过的异兽,毛色姜黄,似马似鹿,脖颈上还勾勒着虎一样的斑纹,赤红的尾鬃像是燃烧的火焰。它们的四蹄竟能在水面奔驰,攒动之间,隐隐有金石之声,铿锵悦耳。
“鹿蜀,其文如虎,其音如谣,佩之宜子孙。”
叶徵羽清冽的声音传到花欲燃的耳朵里,似乎是在向他解说,又好像在独自出神,喃喃赞叹。
突然,两只鹿蜀浑身的肌肉紧绷,仿佛棱角分明的石块,蓄积了恐怖的力道。鹿蹄随即狠狠踩了一下水面,水花爆裂,四蹄扬起,高高腾空,它们脖子上的缰绳绷成了箭一样的直线,拖曳着水下的某物。
水面渐渐浮现出一圈金光,随后金光大炽,仿佛有一颗太阳要浮出水面。所有人屏息以待,看着那个不断放大的光圈,等待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
而出水只是一瞬。
轰然巨响,波分浪涌。先是车辕,沾着淋漓的水汽,系着金绳,破水而出。接着是横木,车轴,雁足灯,花窗,飞篷,全都笼罩在迷离的水雾中,从海波间飞起,车身每一处无不是精雕细琢,散发出古朴雅拙的气息。最奇的是灯上的烛火,随风摇曳,遇水不熄,仿佛吞吐着千年的烟气。
那是一架璀璨的唐式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