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一天的工作和学习就要结束了,请大家做好值日,关闭门窗,祝你们生活愉快,再见。”
夕阳微微爬上旗杆,为校园抹上了一层粉红色的釉彩,广播声在傍晚五点四十分如期而至。花欲燃家的楼下,是一所中学,他原来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因为这意味着他的一天又虚度了。原来上初中的时候,即便是在周六日,楼下广播也会播放。而每当广播声响起,花欲燃才慢腾腾地开始一天的工作,有种卧薪尝胆、浪子回头的励志感。
花欲燃就是这样一个拖延症患者,总要等到自怨自艾的时候,才去做一些弥补的事情,结果就是,他的生活莫名其妙地增添了一种悲剧气氛。
从小到大,他房间的木门总是偷偷插起来,这样可以防止爸妈“查岗”,也是他拖延症的天堂。在自己的天地里,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时候不是因为事情本身有趣,而是因为躲起来玩才有趣。从小的时候玩卡片,到后来看小说、打电动,小小的房间像个装满他愿望的百宝箱。
花欲燃的父亲年轻时也是个文青,据说还出版过小说。但这并没有什么用,现在他暴躁的样子找不出一点当年风花雪月的影子。
“开门!在里面肯定没做好事!”
父亲又重重地打着脆弱的木门,铁栓在震动,掉下的墙皮和木屑飘到地上,堆叠在门框的角落。
花欲燃在这种时刻只能选择服从,他最习惯的就是服从权威,甚至可以说是配合权威。小的时候,他还会去争一争隐私权什么的,但现在他知道,这些都没意义。
看着父亲忿忿走开的背影,花欲燃扶着门框,用脚尖默默把木屑和墙皮踢到一块儿。
待业在家两年后,父亲艰难地维持着他的威权。他的方法,当然也就只有通过更多地打压花欲燃来实现,另一方面,他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件事。
给爷爷下葬之后,花欲燃一家回到了秦市,这一次回来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父亲确乎是老了。花欲燃记得,自己在奔丧的路上,全程都没有哭。只是后来在灵棚内,见到爷爷生前用过的红脸盆,泪水才突然止不住地落下。按仪程,当时花欲燃是“贤孙”,跪在地上,看到了一双赤脚从灵棚外走了进来,花欲燃认出那是父亲的脚,但是他不能抬头。父亲按照“孝子”的仪式在灵棚内转了几圈,花欲燃低着头,看着父亲腰间的麻绳扫过脚下的麦麸子,那就是对爷爷最后的告别了。
灵烛尽夜烧着,孤风白幡,只有父亲一个人守灵。那晚过后,父亲就要独自面对人生。他的面前没有了墙,因为他自己是最后一面墙。在这个时候,花欲燃不知道他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所以他选择了等待和宽容,等待父亲适应墙外的风。男人一生有两次长大,一次是爷爷去世,一次是父亲去世。我们一步步走向墙的宿命,在荒野的某处老去,然后活成冰冷坚硬的石碑,花欲燃突然有些恐惧。
他渴望逃离这种生活。
他看了眼时间,五点五十九分。
拿上笨重的旅行包和手提箱,花欲燃打开手机锁屏,等待着。六点整,手机准时地“嗡”了一声,短信直接显示在屏幕上:
“楼下见。”
花欲燃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三天来,他一直担心的事看来并没有发生。三天前发生的那一切并不是一场梦或者幻觉,顶多是一场骗局。不过一个穷学生有什么好骗的?花欲燃也不觉得要怕什么。
“爸,我走了啊。”
花欲燃象征性地说了一声。为了参加爷爷的葬礼,他已经晚上学了,料理完家里的事,今天也本是该去火车站的日子。
“等一下。”
屋里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父亲的拖鞋声“啪嗒”传来。他从墙角显出半个身子,看了一眼花欲燃的行李,用一种有些犹豫的语气说道:“你行不行啊,要我送你吗?”
可能是他不常提出帮助或者表现善意,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怕别人拒绝他的要求,倒反而有些怕别人拒绝他的帮助。
“没事儿,就这两件,你回去吧,我打车去。”
“恩,”父亲似乎松了一口气,“注意点,千万别丢东西。”
父亲丢下一句告诫式的话,他总觉得自己有告诫和训诫花欲燃的义务。说完这句话,他叉着腰,看着花欲燃把旅行箱拖下楼,消失在楼梯转角。
花欲燃步履匆匆,这次不是离开家去上大学的那种兴奋,如果他的猜测成真,那么,这次他离开的,应该是整个熟悉的世界。
但他也留了个心眼,把手机定位打开了。
楼下停着的一辆黑色车子,花欲燃刚到楼门口,汽车的车灯就闪烁了两下,但里面的人没有下车,只是把车窗摇下,伸出一只手,向他招了招。
花欲燃左右瞄了一眼,小区里没什么人,父亲也没有趴在窗户口目送他的习惯。他勒紧背包,那里藏着一把水果刀,为了不时之需。
后备箱“嗞”地一声,缓缓打开,花欲燃刚把拉杆箱放进去,后车门便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慢轻轻推开。戴着墨镜的叶徵羽探出半个头,冲他微微一笑。花欲燃的嘴角扯了扯,也大着胆子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摸摸背包里那个硬邦邦的物件,定定神,俯身走进车里,叶徵羽马上把右边的座位让出来了。
花欲燃一屁股坐下,还没感受到牛皮座椅那柔软的质感,一道红光就从头到脚地把他扫了一遍。
“身份核实完毕。”
玉如意话音刚落,前排就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玉如意,离线模式开启,一级防御系统开启。”
“是,正在切断网络,内置防弹层配置完毕,强力涡轮系统开启,弹射舱模式开启。”清冷的电子女声在车内回响。
汽车内壁嗡嗡震动,车内慢慢亮起黄色的灯光,完全隔绝了车外的光线。花欲燃能够感受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车内壁正在发生着某种机械结构变形,他慢慢松开了握刀的手,震惊之余倒是安心了不少。如果是人贩子或者绑架犯,这种投资未免也太大了。
车前的仪表盘上全是他看不懂的按钮,司机他倒是一眼认出来了,是那个厌世脸的男人。
云牧风回头看了他一眼,花欲燃发现他也戴着墨镜。
“还没正式自我介绍,我叫云牧风。”此人笑了一下,花欲燃发现,虽然他长着一副厌世脸,但笑起来还蛮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