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忆说这话时,霍明珠注意到了一旁霍怀玉的神色,似乎带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霍明珠垂着眼睑,点点头道:“母亲教训的是,闺阁中的女儿当守本分,但母亲有所不知,我虽已极力避开九王爷,却始终不得其法,苦于没有任何办法,还望母亲拿拿主意,该如何不得罪九王爷且能保持闺阁中女儿的清白?”
“这……”林如忆不防她会这样回答,竟九王爷百里宗律给拖出来挡在前面,王室贵胄主动同她亲近,谁人敢有违抗?妄图做贞洁烈女拒绝了王爷的示好,或许连性命都不保,还难免拖累家族,霍明珠让林如忆替她做主,的确给林如忆出了个不小的难题。
“姐姐,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对九王爷无意,是九王爷纡尊降贵非要缠着你咯?”霍怀玉可不愿见霍明珠如此猖狂,撇了撇嘴问道。
“玉儿,不得放肆!”林如忆见霍怀玉语气中带了丝不恭敬,忙制止她:“九王爷既然看得起我们将军府,我们应当心存感念才是,怎可胡言乱语?”
霍明珠心里暗笑,抬起头来直视着林如忆,颇为为难道:“母亲所言极是,九王爷那般尊贵的人物,我哪敢有二话?因此,明珠左右为难,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世霍明珠同百里宗律的感情也并非一蹴而就,经历诸多霍明珠看来是波折的困境,才走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那时,林如忆、霍正德等人不曾有过一句意见,皆以为她觅得良配贵不可言。今生今世,林如忆反倒对她同百里宗律的亲近有了看法,可见性情也是变了不少,越发地会为她的女儿着想了。
“哼,娘,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反正都是真的,有什么说不得的?咱们在家里说说,又不去九王爷面前嚼舌根子。”霍怀玉瞥开眼,不悦道。
感情的事,尤其是皇亲国戚挑选佳人,自然是捡了好的去,霍明珠的样貌足够美,家世也足够匹配,年纪也正合适,没有比这更让林如忆无可奈何的事。她无法让霍明珠同九王爷断绝来往,也无法让九王爷收回对霍明珠的青睐,而去注意她尚未及笄的小女儿。
静默了会儿,林如忆笑道:“明珠啊,既然九王爷对你有好感,你也抓住机会,若是咱们将军府能出一位王妃,你父亲定是要高兴的,不单是你父亲,你外祖母、舅舅也会高兴。”
这话说完,霍怀玉在一旁气得瞪眼,那神色别提有多好看了,霍明珠想笑,便接着羞涩的模样,低头笑道:“母亲,别拿明珠开玩笑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我也不曾想过要做王妃,父亲还说,要留我在家中多住些时日,我也想多陪陪父亲母亲,不急着出嫁。”
她像是看不懂林如忆同霍怀玉母女的心思,一心一意地拿自己当她们的亲女儿亲姐姐,听得林如忆同霍怀玉更是食不下咽了。
林如忆只得道:“还是明珠乖……”
其乐融融的氛围快要装不下去时,幸好有丫头上前来解困,轻声禀报道:“夫人,俞姑娘醒了。”
林如忆眉头微蹙,站起身来,抬脚往里走。
霍明珠也跟在后头,她可不能错过任何一场好戏。
内外两隔断的屋子,掀起轻薄的纱幔走进去时,俞彤的确已睁开了眼睛,正由丫头扶起,预备喂她汤药。
“彤儿表妹醒了?”林如忆边走上前,边亲热地问道,丫头们见了她要行礼,她抬手免了礼,又顺势接过了丫头手里的药碗,在床边坐下,道:“我来喂吧,你们下去。”
俞彤本就不自在,投水的场景仍旧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霍怀玉的那番话说得极重——
“……假如那个俞彤真不要脸地勾引父亲,我就打死她!划花了她那张贱坯子的脸!让人将她剥光了衣服绑在城楼上示众,谁让她那般下贱!”
那花简直不是普通的姑娘家说得出来的,听得俞彤羞愤难当,这才轻了生,可被人救上来后,又觉得死得极其不值当,她什么都没做,为何要因为几句话就投水,平白地让人看了笑话?
这会儿醒来就碰上林如忆,也是俞彤始料未及的。林如忆将一勺汤药递到了俞彤的唇边,道:“喝吧。”
俞彤不愿喝,又不能不喝,只得勉强地抿了一口,稍一侧头就对上林如忆近在咫尺的目光,她莫名地十分心虚,觉得很不自在,结结巴巴道:“多谢表嫂,我……我可以自己来……”
林如忆不让她自己来,执意要喂她,且喂得极其缓慢,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递着,还带着笑道:“都怪贱蹄子们嘴巴不干净,让彤儿表妹你遭受了这等委屈,老太太那儿已是怪过我了,表嫂向你道歉,你可千万要养好了身子,再不可做傻事了。”
“……嗯。”俞彤轻轻应了一声。
林如忆用帕子替俞彤擦了擦唇角,又道:“我是侯府的小姐,养尊处优惯了,嫁来将军府这十几年也未曾学会关心人,你表兄对我疼爱有加,是再不肯为难我半分的。因此,蒙他疼惜,许多事情我做得不周到,还望彤儿表妹多担待,别同表嫂一般见识。”
好一个拐弯抹角的下马威!
霍明珠挑眉,唇边轻笑,林如忆这是要将俞彤逼至绝路,让她知难而退的意思啊,一面道出她侯府出身,自幼尊贵惯了,一面又道霍正德与她十分恩爱,不容外人插手。
呵,是个正常女人,听不懂她的炫耀和威胁?
言外之意是,俞彤你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下贱坯子,勾引我的男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霍明珠想笑,想问问林如忆,她得了霍正德的疼宠,也不过是从亲姐姐的手里夺过来的,即便俞彤出身低微,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俞彤的不是?何况,俞彤还什么都没做。
俞彤扯开唇角,挤出一个十分尴尬的笑意,半天才道:“……表嫂言重了。”
将那喝完的药碗递给丫头,林如忆仍旧坐在床边,手抚上了俞彤的发丝,摸了摸,道:“方才你投水,真是吓坏了表嫂。年纪轻轻的,怎的这样想不开?没有做过的事便是没做过,你一跳水,反倒是更糊涂了。表嫂虽与你相处的时日不长,却是不信你是那种下作之人,你表兄也时常同我说你年纪小,与明珠相仿,要一视同仁地照顾你……岂非是拿你同我两个女儿一般看待,你真真是多心的孩子。”
越说,俞彤越是羞愧不已,简直无法直面林如忆的微笑,她一直垂着眼睛点头,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
等林如忆总算把话说得差不多了,最后才站起身来,道:“好了,我罗嗦了这一堆话,也没有别的,就是盼着你想开些,那些得不到的,便不要想着去拿,能得到的,表兄表嫂还有老太太都会拿给你,你急什么呢?我身子上有些乏了,先回去,你且好生将养着,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恩?”
“谢谢表嫂。”俞彤声音都快带了哭腔。
林如忆叹气道:“快别哭了,待会儿老太太来了,又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唉,姑娘家就是眼泪儿多,收都收不住。”
“母亲,您先回去歇着吧,身体要紧,我陪陪表姑,等老太太来了再走。”霍明珠这时开了口,主动提议陪陪俞彤。
林如忆也不好说不行,点了点头,由霍怀玉陪着离开了这屋子。
她们母女一走,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丫头们去外间收拾了,有丫头去叫老太太,一时间只剩下霍明珠同俞彤两人。
霍明珠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为俞彤掖了掖被角,道:“表姑,你躺下休息吧,别想太多。我母亲那个人心眼儿不坏,待我和妹妹都是极好的,她说的话若是有不中听的,你便忘了吧。不过,我父亲虽不苟言笑,但对表姑你却极为关心,多少年不曾见他那般紧张一个人,亲自抱着你从莲花池畔回来,一路上大气儿都没喘一下……”
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成了至关重要的点,俞彤听罢,本是不愿听霍明珠说话,却抬起头来,惊讶道:“是表……表兄送我回来的?”
“是啊,”霍明珠的神色满是对父亲的崇敬之情,全无半点亵渎的意味:“表姑你不知道,从我记事起,父亲便再未抱过我了,他那样的大英雄大将军英武不凡军功赫赫,百姓们都夸他…………我小时候总想嫁父亲那样的男人,伟岸,高大……”
俞彤的面色忽地一红,喃喃问道:“是吗?”
霍明珠虽自说自话,眼睛却一直在观察俞彤的神色,其实,霍明珠本没有说错,她的畜生父亲霍正德生得高大英俊,是上京城内一等一的美男子,哪怕是百里宗律,也未必能在相貌上胜过霍正德。
加上霍正德常年征战沙场,丝毫不见文臣的柔弱,可想而知,美男子若再有些英武不凡的气势,多得女孩子欢心。她死去的娘当年看上霍正德,绝不可能因为他一无是处,无论是美貌还是军功,霍正德确有可取之处。
即便是如今,霍正德尚未至不惑之年,那年轻时美貌的脸孔染上岁月的痕迹,越发添了几分魅力。
一个姑娘家,喜欢上一个男子的理由很简单,甚至也不需要别的,只是些旁人口中那人对她的好,她便能留起心眼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