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这位爷,您是要做什么啊?”那娘娘腔挡在了方铁衣跟前,煞有其事地问道,还不忘去打量方铁衣身后的两人。
在那个娘娘腔龟公的眼里,方铁衣是霍明珠的下人,方才主仆二人才闹了别扭,方铁衣气势汹汹地下楼离去,这会儿却又带了两个人回来,这算怎么回事?
这勾栏苑是上京城中一等一玩乐的地方,来往的多是富商贵胄,这龟公见多识广的,一眼就看出其中必有什么缘由,他可不能任由人在勾栏苑里胡闹。
方铁衣自马车上瞧见雅间的窗开着,以为是霍明珠给出的消息,显然也没有料到进门会被拦住,他身后的素缕同俞彤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素缕已是够好奇的了,俞彤更是心中忐忑不安。素缕只对她说徐公子相邀,可这儿是什么地方?徐公子在此做什么?俞彤全然一无所知。满屋子的男人,看起来并不像什么正经地方。
“你们家公子方才可是气恼得很,恼你不肯从了他,这会儿回来,可是来赔罪了?”那娘娘腔龟公虽然不放行,对人却不能不客气,谁知晓这会儿来的客人是什么来头?兴许当朝太子爷还来这地方消遣呢,上京城是天子脚下,随手一抓便是一把的皇亲贵胄。
素缕对霍明珠的计划了解得较多些,一早有了心理准备,面对这龟公的询问倒也能平静,她知晓霍明珠的意图是什么,要带俞彤来这地方做什么,这会儿唯一要做的,便是快些上楼去,同小姐会合。
方铁衣虽然聪明,却从未遇过这种事,尽管他初次来勾栏苑时,的确曾被人注视过,也得到了娘娘腔龟公的暧昧眼神,然而他并未在意太多,这会儿从龟公的口中说出他同霍明珠的“关系”,便有些懵了。
素缕急中生智地看着方铁衣骂道:“你这死奴才怎么回事?不是说公子正在等我们吗?我大老远地从南风馆跑来,可不是为了在这儿被刁难的?难不成公子到现在连个赏钱也没给?任这些人没眼色张口闭口地怠慢着?”
素缕骂得刻薄,方铁衣一愣,俞彤更是茫然不知原委,那娘娘腔却是个聪明人,南风馆是什么地方?整个上京城,唯一一家能与勾栏苑相提并论的小倌坊。
娘娘腔心知霍明珠要么就是对这奴才有了很大的成见,要么便是一赌气,让他大张旗鼓地去请别的店里的小倌,岂不是对勾栏苑也有成见?
这么一想,再去看俞彤同素缕,的确要比他们店里头的小倌水灵漂亮些。这年头开门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连个男人也要开始论着水灵来卖好价钱。
“我家公子若是等急了发起火来……”方铁衣已缓过神,顺着素缕的话去问那个娘娘腔。
娘娘腔脸色当即就变了,忙不迭地让开道:“三位也别恼,开门做生意的,谁不想讨个好呀?这问清楚了,不就行了吗?公子的赏钱给得足足的,三位快些上去了,这可等了有些时候了,公子该着急了。快请!”
素缕见龟公让路,也不再说什么,拽着俞彤就进了门,径直往里走,见方铁衣的神色还是冷硬,她回头踢了他一脚:“大个子,前面带路啊!我头一回来这儿,哪能认得公子在哪儿?”
别看素缕平日里二百五的样,这时候倒是能随机应变,说的和真的似的,方铁衣仍旧闷不吭声,却率先几步跨上了二楼的楼梯,在前方为她们俩带路。
那娘娘腔龟公目送他们三人上去,一旁有个小倌儿凑上来道:“瞧瞧吧,人家南风馆的小倌儿多横啊,到了咱们勾栏苑,您还要给人腾地方,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娘娘腔龟公待客人八面玲珑,对小倌儿却刻薄得厉害,斜他一眼道:“人家公子瞧得上咱们勾栏苑这块儿地方,瞧不上你们这些庸脂俗粉,愿意花两份钱买两份乐,难不成还是我的错?酸不溜丢地讨不了好,倒不如去学学人家小倌儿如何讨人喜欢,尽扯这些有的没的!干活儿去!别在这儿看着!”
小倌儿们各自散去,自讨了个没趣,少不得又在背地里嘀嘀咕咕。
靳无欢在二楼的角落里瞧着这一幕,倒是觉得十分好奇。他虽然认不得方铁衣同俞彤,却在清泉寺中见过素缕一面,认得她是霍明珠的人,既然能与霍明珠同吃同住,定是个丫头无疑。这会儿霍明珠的丫头乔装打扮成男人闯入了勾栏苑,还谎话连篇地说是从南风馆来的小倌儿……霍明珠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靳无欢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观望,他得弄清楚霍明珠要做什么,否则,他连睡下都不安生。
“素缕,我们到底去哪里?这儿是什么地方?徐公子在哪里?”俞彤本就心里没底,跟着素缕和方铁衣上了二楼,脱离了那些人刺目的注视,俞彤终于有些受不了,拽住素缕问道。
“俞小姐,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小姐说了,你非去不可,去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素缕倒也不瞒着俞彤,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和徐公子有关。”
方铁衣一句话也不说,只管在前面带路。他事先已经同霍明珠商定,若是带了俞彤来,以开窗为信,决定是否上楼,若是上了楼,便以雅间门上的牌子为号,牌子为正,进雅间找她,牌子翻转,则去推隔壁雅间的门。
方铁衣一上楼,已远远地瞧见霍明珠所在的雅间的门牌翻转了过来,于是,方铁衣脚步未停,携着俞彤和素缕,径自去了最角落的那间屋。
俞彤越是忐忑不安,脚步越是不受控制,方铁衣走得多快,她便不由地跟了上去,直到方铁衣停在了一道门前,她才匆忙地刹住了脚,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恐慌。
大约是方才三人皆走得匆忙,气喘吁吁,没有注意到异样,直到呼吸渐渐平复,俞彤听见了一阵暧昧的喘息呻吟声从房内传出,夹杂着低低的絮语。她虽然云英未嫁,毕竟也年近十八,于这些事上有着无师自通的本能。
“这里头……”俞彤咬着唇,脸红得透透的,看了一眼素缕,没往下说。
素缕虽说一早明白徐俊孺是什么货色,可在这房门之外听见声响,她也愣了,心里对她家小姐的狠心又胆寒了一番,若是这会儿推门进去,俞彤不直接崩溃了才怪……
然而,方铁衣向来果敢,说一是一,他没有给俞彤和素缕缓下心绪的空当,直接一脚将雅间的门踹开,那两道门板虽然结实,可哪里经受得住方铁衣的一踹?
当下门板的一面就飞了进去,别说是俞彤吓了一跳,所有雅间的客人都被这声音惊动了。
方铁衣没有再继续等,而是大步冲进了那扇缺了的门,素缕的理智还在,手上用力,推了俞彤一把,跟着方铁衣进了门。
这雅间的布局很精巧,里面甚至还有一扇屏风,阻挡了床榻同外间的会客厅,若是要捉奸在床,还得绕过屏风去,这几步的距离,足够两个人收拾彼此的狼狈。
可是,说来也是作孽,那徐俊孺同岑欢饱受相思之苦,又是爱又是恨,上了床榻折腾了一番还不够,转战了好几处地方,方才方铁衣踹门时,两人正在会客的圆桌上叠着。倒是没有全身****一丝不挂,两人身上都披着一件里衣,遮挡了些许风光,可这屋内凌乱的衣物、桌椅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暧昧气味,仿佛都在告诉来人,这两个男人在做什么、曾做过什么。
这一幕戏发生,最措手不及的当属趴在岑欢身上喘气儿的徐俊孺,他往日去见俞彤时,哪一回不梳着整齐的发髻、着一丝不苟的华服,连面上的笑容也无懈可击,仿佛是从古书上走出来的温润佳公子。
可这会儿,徐俊孺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是该从岑欢身上抽身出来,还是该捞起衣物去遮挡两人的身子,激情才起,他的面上满是痛楚又欢愉的模样。
徐俊孺只是慌乱,因为好事被打断,且莫名其妙涌进来这三个人。而整个人生瞬间崩塌的人,只有俞彤。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失魂落魄地伏在一个男人身上的人是徐俊孺,他的身段极好,容貌极好,什么都好,她本以为是良人的那个人,竟龌龊肮脏到这个地步……
不,俞彤脑子里所想的,并非只有徐俊孺的肮脏龌龊,她想起了昨日被姑母叫去,拟好了送回青城父母处的书信,道出她将成亲,求父母来上京商议婚事,想起了徐俊孺送来的生辰八字,上面说着她与他的八字有多相配,若是成亲,必是琴瑟和鸣一生欢喜,想起昨夜她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着日后如何相夫教子孝顺公婆,从此再不受人歧视瞧不起……想起林如忆说,能嫁给徐俊孺,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别再犹犹豫豫,早日定下才好……
美梦被恶狠狠地敲碎,好像方才方铁生那干脆的一脚,将赤裸裸的真相撕开在她的面前。
俞彤的眼泪夺眶而出,整个人定在了那儿,直直地盯着眼前肮脏的一幕。她不是没有想过,她未来的夫君出身世家大族,说不定已有过几位佳人,选到了她,是她的福气,她也并不会阻止他纳妾,哪个大家族的男人没有三妻四妾?
假如这会儿被徐俊孺压在身下的是一个女人,俞彤兴许还会觉得好受些,大不了便是与一个女人共事一夫。可是,徐俊孺抱着的那具白花花的身子,分明是个唇红齿白的男人!他胸前平坦,喉上有结,袒露出来的身子光溜,却有无数痕迹……
俞彤什么都明白了,这桩婚姻,并非是什么天作之合,而是有人蓄意来陷害她羞辱她!她是一个女人,她得到了平生最大的羞辱,已是万念俱灰。
“俞……俞彤?”
徐俊孺从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的一声唤,将俞彤所剩的最后一丝幻想击碎。他与她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时,叫的都是她的乳名,这会儿却连名带姓唤她俞彤,可见在徐俊孺的心里,从未有过她的一席之地,那所谓的婚姻和爱情,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欺骗!
人绝望到骨子里,反而能冷静下来,俞彤没有羞赧地别开眼去,仍旧盯着徐俊孺的脸,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俊孺,你好雅兴啊,我来的真不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