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明殿上,展渊刚得了赐座。
一身龙袍的展霄面目慈祥仁爱:“身子可好些了?”他细细地端详那张不见已两年的脸,那么像她的,心下一叹。
白云苍狗,转眼她离开已十有四载。
展渊也这么大了,眉清目秀,生得肤白似雪,特别是那双桃花眼,像极了她。
展渊敛下目光,伸手拿起温热的茶盏:“回父皇,儿臣身体已无大碍。倒是父皇,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儿臣倒担忧父皇的身子。”
展霄朗声笑了笑,虽是客套,可是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他便听得舒坦欢喜。
“打小你便身体虚弱多病,还不准太医近身,朕牵挂你多一些。”
展渊眼尾微翘,抿口茶。是上好的玉露,茗香绕齿。他没说话,静默在座上,举手投足儒雅翩翩。
所谓的虚弱多病,谁人知是层他给自己的保护。
展霄仍笑意盈盈地凝着他的眉眼,少顷,开口:“老二,你今年可不小了。”
展渊明白过来,展霄是要说他的婚事。
永之男子最迟也要在二十之前完婚,女子则最迟为十七岁。
想来他也快出宫开府了。
之前展霄送了他不少佳丽美人,管通房也少不了三五个。展渊则照单全收,表面上贪恋这些胭脂俗粉,实则一个也未真的碰过。
“渊儿,这燕京可有你钟意的姑娘?前些天你母后还和朕提这事。”
母后,便是当今皇后姒媛懿,六宫之主,出嫁前是周国的长公主。
展修御的生母。
逼死展渊生母的人。
展渊心如止水,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权听父皇。且儿臣尚未有钟意之人。”
不由的,却浮现一抹白的身影。
展霄点头道:“修御也这么说,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展渊笑出声,眸中暗流汹涌。
...
“姑姑,好多人啊!”
楚婳小心翼翼地只掀起帘子一角,透过一道缝隙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街巷喧喧嚷嚷,人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楚婳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男人、女人、孩子、穿锦绸罗缎的、着粗布的、个高的、个矮的、貌美的、貌寝的。
她感觉兴奋不已,一颗心跳得欢快。同时又有些畏惧和怯意,把帘子放下,欢欣地:“姑姑,真的到燕京了!”
不是梦,真的是燕京!
妍辛正给她扎成马尾的长发编成辫,耐不住这孩子不老实,总乱动,她编了有些时候。“到了,马上也到侯府了。”
她用水蓝的丝带固定好这一条长及肩的辫子,“好了。”
楚婳把头转了过来,笑眼弯弯:“谢谢姑姑。”
她嘟起嘴吹了吹额前的细碎的刘海,皮肤白净衬得那双眼蓝得更甚,晃了晃那条颈后的发辫,丝带上系着的小铃铛清脆发响。
整个人俏皮而灵动极了。
妍辛禁不住亲了亲她柔嫩的脸蛋,楚婳顺势就蹭进了她的怀里。“姑姑,马车坐得我好不舒服,再也不想坐了。”她低低地娇嗔,闭上眼,蝶翼般的睫毛翕动。
昨夜也在赶路,她都没睡好。
妍辛握着她的小手,举起来看了看,有十弯小月牙卧在指甲上。“一会到了地儿,你就可劲儿睡。”她温柔的声音钻进楚婳的心窝,暖洋洋的。
如此一路驶过不知几条巷子,转了几个弯儿,最终也最终,停在了荣兴侯府。
两尊石狮子左右分立,兽头环饰的绛红大门紧闭,正门顶上有匾书着雘金漆的四个大字:荣兴侯府。
门前守着两个小厮,手握木棍,站立得挺拔。
妍辛把准备好的长帕子从袖中抽出,把楚婳的眼睛蒙上,不放心叮嘱道:“别摘了呀。”
“好的姑姑,我知道的。”楚婳乖巧地答,内心突然紧张起来,手心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前面的楚震云的马车下来了个随行仆人,妍辛撩起帘子看见那仆人正和门口小厮说话,小厮走进角门去报信,不一会正门开了。
有轿子迎出来,伴随着王管家的声音:“恭迎侯爷回府!”
楚震云下了马车,对王管家低声细语言语几句,便上了轿子。
王管家又进了门,少顷,带了另一个轿子出来。妍辛放下帘子,拍了拍楚婳:“下去了。”
二人下去后,迎上了王管家,他朝妍辛道:“让二小姐进轿子吧,你且随我来。”
妍辛点点头,转而轻声对身旁紧紧贴着她的楚婳道:“婳婳,一会姑姑要去别处,先不能陪你,你且乖乖地跟着你楚爹爹,记住少言慎行。”
楚婳只得答应,胸口的跳动愈来愈急。她揪着衣角,耳听得有人说:“请二小姐上轿。”随后一个丫鬟把她领上轿子,四个轿夫抬起轿子,追随前面的行去。
妍辛被王管家带到了一间偏房,且不提。
这边厢,刚给母亲请完安的楚文珏打抄手游廊那边走出到垂花门下,抬眼望见两台轿子一前一后地过来。他停了下来,身后随从也住了脚步。“父亲回来了?”他感到奇怪,怎么这次这么快?往常一去便是一个半月的,这回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世子,小的也不知道啊。”
轿子放了下来,稳稳着地。楚震云从打头的一辆里走了出来,楚文珏一讶:“还真是父亲!”随后他看见侍女丫鬟从后面的一辆里扶出来一个娇小的女孩子,还是蒙着眼睛的,难不成是瞎子?
楚文珏忽然想起来了,父亲那日对全家说过的,他还有个养女养在函北,早晚会接回府。
看来这女孩便是楚震云的养女。
他轻蔑地笑了,他这妹妹,还是个眼睛坏的残废。
楚震云转过身,挽起楚婳的手,温厚道:“婳婳,父亲带你见见你的母亲。”
楚婳拉着他宽的大手,乖顺地‘嗯’了一声。
眼前被帕子蒙着,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更加没底,因此每一步都踏得小心,如履薄冰。
楚文珏迈步上前,行了个礼:“父亲回来了。”
“正好,你先来见见你的二妹。”楚震云把楚婳引到楚文珏前面,柔声:“婳婳,这是你文珏哥哥。”
楚文珏便看着这个矮了他两头的白白嫩嫩的小家伙走到自己面前小声地对他说:“文珏哥哥好,我是楚婳,姽婳的婳。”
甜腻的嗓音缠了几分羞涩和怯意,顺着微风吹进他的耳。
楚文珏温和地拍了拍她的头,旁边的随从眼熟这个场景,世子对爱犬也是这样...
“好乖啊,哥哥以后带你玩,燕京很大的。”
说完指腹摩挲着楚婳眼前丝滑的帕,他很想拆下来看看到底是怎样丑陋的一双眼。
楚震云把楚婳护在身后,他深知自家儿子的秉性,也不打算让他带楚婳乱跑,因而说:“你回去温书,别整日出府去和那些好耍刀枪的小子混,我带你妹妹去见你母亲。”
他拉着楚婳往前走,扔楚文珏一个人在原地思忖些什么。
楚婳被领进了楚震云现正妻郑氏的房门。
郑氏在绣着牡丹图,穿着针的正红丝线在柔荑玉指翻转下钻入花瓣。两眸秋水藏着柔情,淡妆微涂倒也不去刻意掩盖眼角细纹,柔柳身姿端庄地坐在案前。
侍女提醒:“夫人,侯爷回来了。”
她垂着的眼这才抬起,看见楚震云牵着楚婳徐徐走到她面前。郑氏惊讶中连忙起身相迎,给侯爷作了揖:“侯爷,您回来了。”
楚震云朝下人摆手示意,待房内只他们三人,他把楚婳带到郑氏面前:“湘芸,事有变故,这孩子我便提早带回来了。”
他解开了帕子,楚婳眼前见了光明,眨了眨眼,见到面前一位美妇人。这是爹爹的妻子呀,她心里不由得生出亲切。
“婳婳,这是你母亲。”
楚婳喜笑开颜,咧开嘴:“母亲。”
郑氏便看见那双澄蓝澄蓝的眼,心中大为讶异,但面仍温和从容:“婳婳真是个乖女孩,长得也美。”
“这下好了,姌娘多个小姐妹,在一起说说话解解闷。侯爷,姌娘得多高兴啊。”她又看向楚震云,说道。
一提及姌娘,楚婳来了精神,她扯了扯楚震云的袍子:“父亲,文姌姐姐在哪里,婳婳想见姐姐。”
郑氏凝着楚婳的手,心想她还有很多事要教给这个丫头。
“等晚些再去,这时候你文姌姐姐正难受,她身子弱,一直病着。”
楚婳点头答应,她之前听楚震云几次提到楚文姌的病,因此也不觉得新奇。
“婳儿,你先出去玩,我和你母亲有话要说。”
楚震云拍了拍楚婳的肩膀,低头看着这个平日里机灵鬼怪、今儿还几分扭捏的楚婳。
“婳婳知道了!”
她从楚震云手中接过帕巾,这时从王管家那边过来的妍辛在门口等着,把她眼睛蒙好,二人便出了院子。
外面下人关好了门,楚震云方对郑氏说:“婳儿的脸被二皇子看见了,我派的人也被抓去。”
郑氏愕然,她未曾想这半路杀出个二皇子来,毁了计划。
“如今只好把婳儿养在身边,五年后等姌娘的婚劫一到,便把婳儿代替她嫁过去,如此一切都安好。”
楚震云低声喃喃。
当年那道士说,姌娘命里有坎儿,十七岁有一门躲不过的婚事,一旦成婚则命不久矣。早些出嫁也不可,只有寻一个替嫁才能化了这劫,消灾去难,姌娘的身子也会慢慢好起来。而这楚文姌的替嫁,非得是蓝眼睛的女子不可。那道士算的,说只有那个蓝眼睛的命相,才能化解这婚劫。
楚文姌的替嫁,就是楚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