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停在荣兴侯府的偏门,恰好是靠近楚婳住着的院子的那方。
展渊早在荣兴侯府中安插了眼线,由那人带出来的图明确了楚婳居处,他早料到自己会亲自过来找她一趟,因此早未雨绸缪做了安排。
苏别异举起弩,射出一枚箭击响绑在树上作为内应暗号的铃铛。一直候在这里待命的线人听见声响,连忙过来给打开了偏门的锁。
展渊吩咐苏别异留在原处,自己迈进府里,脚步轻快无声,直奔了楚婳院子而来。
府中仍有家丁巡逻,几个往来的丫鬟,他便一一避开,从僻静的后墙略施轻功翻进院子。
此刻的楚婳一个不小心把毽子给踢到树上,她挽起袖子掇了条胡床踩上去便要爬树够毽子。
展渊从幽暗处踏步至她的身后,看着她攀爬这样一棵高大粗实的树却是得心应手、熟练地很。她全是抓的蹬的结实地方,几下就爬到毽子所落之处,一伸手够了下来,下意识回头向下望了一眼,她看见下面站着个人。
是展渊。
“啊!!!”神不知鬼不觉地他就突然出现上门讨账,在一旁躲着还一声不出,着实是把她吓得不轻,本来她就因毁了约心虚着。
于是吓得手一松,从树上扑落下来,跌进他暖阔的怀抱。
展渊见她要摔下来便迅速地上前伸出胳膊,正好把她接在怀里。楚婳还闭着眼,以为自己铁定要摔成两半了,害怕得叫了一声,好一会缓过来,发现自己一点没事,也后怕得哆嗦着身子。
听见他温声安慰道:“没事了,本宫这不是接住你了?”
楚婳抬头看向他一面和煦,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谢谢殿下,救了我的命…”她说完后稳了稳便从他的怀里挣出来跳到地上。
盯着手中攥的毽子愣了好一会,楚婳一气,把它丢在地上,随着铜片清脆声响是她一句嘟囔:“都是这个破东西害的!再也不玩了!”
转过身来朝他行下礼,便凑上前实在好奇地:“殿下…您是怎么进来的…”
展渊不禁笑着看她先是发了一通脾气而后又翻脸似书得换上乖巧模样来到自己面前,“本宫想来就来了。”
捉起她的小手轻轻拍去沾上的灰土,他继续说道:“况且你还欠我的账不是么?”
楚婳一激灵,她不自觉紧张地回握住他比她大了好些的手,作泪眼婆娑:“…殿,殿下,我错了…”
手心手背传来的是她温软触感,他拉着她的手,说不出话。
“殿下…我什么也没有的…就一条小命了,您看您大过年的打打杀杀不好不是嘛…”他的缄默让楚婳只觉不妙。
“你也知道是过年,既然过年,就没什么和本宫应该说的?”
展渊一双本垂着的眼倏地抬起扫过来,楚婳怔住,然后会其意。
拜年话?
她之前为了说给父亲母亲姑姑听可背了不少时辰,可如今那些话赶到了嘴边却给硬生生地忘了。
她只投以诚挚的目光回应,展颜微笑:“二殿下,新年安康…笑口常开万事如意…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完了,是什么来的…她已然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展渊掐断了她的胡言乱语:“嗯,新年好。”
他便牵着还在想应该说什么的楚婳进了屋子,进了她的闺房。
干净而盈着雅芳,摆放着的各类东西也皆有序整齐。他一眼瞥见摆在榻上的一只给两三岁孩子玩的布老虎,很是精致,色彩也出挑。
不过她这么大了还喜欢这个么?
便问:“那只布老虎是你的?”
楚婳一听他提这个,得意地扬起脸:“殿下,是我做的!是不是好看!”
展渊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看,点点头,“女红学得很好,只可惜这老虎没有尾巴。”
楚婳登时惊住,连忙上前。展渊一挑眉,给她展示老虎光秃秃的后面:“哝。”
确实少了根尾巴。
“…我怎么给忘了!…那这是个啥呀这也不叫老虎了嘛…”她泄了气,皱眉难过道。
“…本宫还有更好看的、有尾巴的布老虎,和你换这个。”他捧着她的脸,伸出两根大拇指揉展开她锁成一团的眉。
“真的呀…”楚婳还在凝着那只残虎。
总不能送这个不健全的可怜虎给弟弟。
“嗯,真的,你把这个给我,之后我再派人送好的过来。”
“谢谢殿下!”
楚婳由忧转喜,可想起来展渊还有账没和她算,便好一会,弱弱问了一句:“…殿下,我没去宫宴,您还生气吗…?”
展渊笑了,她倒没忘,反而提醒了他。“不气,本宫是来看你五雷轰顶的。”
楚婳嘿嘿一笑,知道他大概是没真把事放在心上,毕竟他长她好些年岁,不会因一个芝麻琐事闹多大别扭。
“殿下宽宏大量呀。”她趁机讨个好。
正这盏,桃露和青寻提着食盒进来。
正好四人相见。
两个丫鬟也讶异得不得了,万没想到二小姐房里突然来了外人。
楚婳立即开脱:“桃露姐姐,青寻姐姐,刚刚你们不在,这是我的朋友…是特意来看我的…”
两个人见展渊佳貌玉颜,几分温和,所配上好香囊玉坠,非庸平之家所出,怎么也不像小姐的寻常朋友。
况且不知是如何进来的。
却明白自己本分,摆好了一桌饭菜,青寻恭敬地言:“二小姐、这位公子,奴婢们先退下了。”
两个丫鬟又出去了。
楚婳瞧见今天有她爱吃的杏仁豆腐,于是小步挪过来,不忘对身后展渊:“殿下,咱们一起吃饭呀…”
每次因防止碗著不小心落地沾灰而无法使用,下人们总会多备几套用具。若是他想,便可以一同用饭。
她不知道展渊到底吃过与否,但是她让是一定要让的。总不能她吃他看啊…
展渊也不拒绝,点点头和她齐擦拭干净手后围桌坐下。平日里楚婳是和姑姑一起吃的,两个人十年多来也没什么规矩,无非是要洗完手再坐好动筷。
因而她坐下来抄起筷子夹了几块滑笋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又亮着眼舀一勺豆腐,她不挑食,然而遇到喜欢的,总会明显地从脸上表现出来。
展渊头一次觉得,看人吃饭是件有趣的事。
他只盛了半碗的汤,实际上还是看她吃,只不过楚婳吃得总那么尽兴投入压根也不把身旁的活人放在心上。
待她餍足,他指着墙上贴着的一张带字的纸问:“你为何将这么难以入眼的字贴在墙上?”顿了顿,又道:“不怕看了后写字受影响?”
楚婳脸上柔柔的笑容逐渐消失。
那是爹爹夸她草书别具一格的那张字,她特意给贴在墙上以鼓励自己再创辉煌。
他说难以入眼。
绯红染上双颊的楚婳从凳子上下来飞快走到那张纸面前一把扯下,低头干笑几声:“啊,殿下,这是我写的,见笑了…”
她是一副恼羞而无措,另他也一时除了看着她有些可爱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
展渊不曾知晓她可写得这样一手惊人之字,笔法杂乱诠释春蚓秋蛇。
这时赶巧无意救了场的桃露青寻进门收拾饭菜,忙碌间青寻轻声对楚婳道:“小姐,侯爷快要回来了。”
意在提醒她的这位突然出现的公子最好还是不要让侯爷见到,否则不知会出些什么事来。
楚婳忍下不快把手中的纸对折好放在一边台上,“知道了。”
两个人拎起食盒恭谨地出了房门。
展渊知道自己是要到回去的时候了,虽然他留下对他也没什么坏处,可她会受牵连,更会引起楚震云的怀疑。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本宫要走了,改日再来…”凝着那张不远处的纸,继续说:“以后会写得更好的。”
“好,谢谢二殿下,殿下再见…”她此时巴不得他赶快离去,一声招呼不打就进来吓她一跳,临走还说她字丑,这个人是什么魔孽在世?她又是怎能惹上他呵…
他转身迈步走出正房,原路探道出府回到偏门外,掀帘上车。苏别异鞭马驾车,二人回了皇宫。
一腔闷气的楚婳在厅里找不到打滚的地方,跑到内卧,踢下了鞋子,扑上宽大铺着软和毯褥的拔步床。
一通翻滚撒气。
“他干嘛老找我啊!这个人怎么这样闲的没事做!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提什么字儿…我爹爹都夸我那张写得好呢他干嘛呀他…”
她脸朝下呈大字型趴着,抱怨末了觉得还是委屈后只闷声哼哼唧唧。
一会就睡着了。
后来让回来的妍辛实实地打了一下屁股,从惺忪朦胧中听见姑姑在唠叨:“这是又作什么,睡得这样难以入眼…”
又是难以入眼…
楚婳差点鼻子一酸哭出来一把辛酸泪,她现在是彻底见不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