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水城以东是一片草原,这草原是去往其他郡的必经之路,早年苏北辰曾在这片大荒上留下许多传说。
如今再来已是寒冬,一望无际的草原早已被大雪冰封,虽如此却仍然能偶尔见到牧民们搭帐建立图腾,每到傍晚便围着篝火起舞,以自己特殊的舞姿祈祷天神,这样的热情倒也使得寒冬不再那么冷。
苏北辰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带一顶厚厚的羊毛编制的帽子,在族长的邀请下和他坐在一起。
族中的精壮少年们在篝火旁不断起舞,拉着族中还未婚配的女子围着图腾,用他们特有的语言歌唱着向图腾祈祷。
那图腾由鹰,马,羊三种动物的抽象雕刻组成,连成一体并用特有的染料涂抹,在顶端形成一个呈三角的图案,那三角图案如同一只张翅的飞马。
族长看着年轻男女的热情舞姿开怀大笑,其声豪迈,时不时的对苏北辰对饮一杯。
“老丈可知我族图腾为何形似飞马?”族长笑问道。
苏北辰放下酒杯客气答到:“飞马代表着族中人如同奔腾的骏马展翅高飞,寓意一直如现在般自由无拘。”
族长微微点头,向苏北辰行了个游牧民族特有的待客礼,便拉着苏北辰走入年轻男女中,跟着族人一同欢歌。
游牧民族向来豪迈,见苏北辰过来便一同围着苏北辰唱着民族歌谣,虽然听不同所唱的是什么意思,但苏北辰却感觉心灵安宁了不少。
“愿天神庇佑老丈,百年祥和。”
族长在苏北辰身边高声喊着,夜中的篝火明亮,族人在这一刻似乎忘了冬日大雪冰封大荒,马群和羊群明日的放牧烦恼。
“这是仙神的力量吗?”
苏北辰内心问道,思考少许,苏北辰除去心中杂念,看向身前那高高的图腾,图腾并无奇特之处,只不过是由木头雕刻而成的信念寄托。
“这不是仙神的力量。”
苏北辰抛开心中念想,跟着起舞,歌唱,慢慢的他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他喝了很多,忘记了一些烦恼和冬日的寒冷。
第二天苏北辰告别族长向大荒深处独自离去,他不知道他该去哪里,哪里又有仙缘,仙本就虚无缥缈,也许有的人无形之中便可结缘如叶连诀一般,而有的人用尽一生去寻找却越寻而越不可得,苏北辰只能一路向前。
迎着风雪,手持一根拐杖,走在这片荒芜的草原上,风声潇潇,目光所及处皆是白色。
被冰封的官道尽头处,一辆马车在风雪中缓缓而来,直到苏北辰身旁,苏北辰着眼看去,此时马车的车帘被打开一角,走出一个身着华衣的青年。
青年面相平和,向苏北辰行了个文士礼,在他的邀请下,苏北辰搭乘上了马车。
马车中青气腾腾,散出一阵温酒的清香,青年人揭去壶盖,将青铜所铸的酒杯斟满,递给苏北辰,动作文雅。
“老丈,喝点我从家乡带来的温酒,暖暖身子。”
青年人目光和善看着苍老窘迫的苏北辰,微微躬身,苏北辰顺势接过酒杯,行客礼后说道。
“郎从何来,所去何处。”说罢,苏北辰喝下一口温酒,一股暖流缓缓从身体散发,驱走了寒意。
“小生彰郡人,前往岽阳郡探望家师。”
“观郎所着所行,皆有儒意,家师定然是位名师。”
“家师张道润,想来老丈并不知晓。”
“张道润,我国三绝之一,更是道儒之首,名扬各国,老朽少年时曾有淡薄之交,如今竟也隐居岽阳,岁月催人老,如今倒也想再见见这位故人。”
青年人微微一拜,问道。
“不知老丈名讳。”
“苏北辰。”
苏北辰答道,听到名讳,青年人对苏北辰更为敬重,风雪中马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管道尽头处。
岽阳郡林地密集,树影婆娑间,能够看到一座茅草屋,院楼只有数丈大小,青年人恭敬的站在张道润身旁,不时沏上茶水。
苏北辰跟着青年人从草原来到这里,走过了冬春两季,如今已是炎夏时节,再见故人,除了唏嘘便只剩下岁月下的白发。
“北辰君退隐多年,如今能到访寒舍,定有其意。”张道润抚着白须,从方才与苏北辰的寒暄中听出了苏北辰的用意。
“何为道。”
苏北辰轻声问道。
“道法自然,自然是道。”
张道润说着,抬手指向一颗绿意正浓的松树,接着说道。
“地生万物,然四季变化在于天,天地共合,四季交替,正如此树每年都会经历枯萎也会再次新生,枯萎与新生中是道,地孕万物是道,天化四季是道,地与天之间的间隔之距亦是道,故而自然是道。”
张道润的话语深奥,苏北辰沉吟少许,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随即又问。
“何又为仙,仙从何来?”
张道润怔了怔,沉思后说道。
“道生仙,传闻仙神皆融于自然,故而万物皆可成仙,仙故称仙,是因出尘为仙,但世间并无真仙。”张道润面露思索,这就是他的答案。
交谈一日,苏北辰虽还是听不明白,却似乎找到了一点答案,但仔细想想又什么都不懂。
苏北辰告别张道润,走在岽阳郡的山林中,与自然共处,每日朝前以露为水,入夜以天地为被,感悟自然变化。
这一过就是一年,除了每日采些野果充饥,其余时间皆是游走山河。
岽阳郡的河流山川虽然纵多,苏北辰这一年中也已走了大半,不论深山还是江畔都留下了他的脚印。
也曾遇到归隐山林的高人,与他们一起畅谈论仙,与普通平凡之人论尽生活真谛。
现在的苏北辰肌肤早已没有了光泽,纵多老年斑慢慢显漏,脸被晒的黝黑发亮,白发邋遢,粗布麻也是破烂不堪,成为了一个不择不扣的流浪老头。
冬去春来,万物生长,阳光照耀大地,化去了最后一片白雪,苏北从一个天然的石洞中走出,拍了拍粗布衣上的纵多杂草碎渣,看向不远处的一片大湖。
此湖名为笛仙湖,就算各郡中也较为出名,湖水波光粼粼,这一个冬天苏北辰皆在湖中打鱼充饥,笛仙湖方圆五里皆是荒山,苏北辰在此度过了寻仙缘以来的第六个冬天。
当初从岽阳郡走来,用了五年的时间走遍了国内大多数郡县,却仍未能寻得仙缘,现在的他六旬有七,已经感觉到寿元慢慢枯竭。
苏北辰满脸皱纹,岁月的侵蚀下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深居深山,这五年他一直在思索怎么寻找仙缘,却始终寻而不得。
这一天,苏北辰如往常一般来到笛仙湖旁的青石上,往日每到正午,都会有个附近城镇上年龄与苏北辰相仿的钓鱼老头驾着一辆破旧的马车来到此处,他在此等的就是那个老头的答案。
湖边新生的芦苇在风中摇晃,不多时一阵马蹄声从远到近,马车上跳下一个穿着贵气的白发老头,简单收拾了渔具,老头来到苏北辰身旁的另一块青石上坐下,将鱼线抛入湖中,淡淡说道。
“道法可道,谓道中道,仙无真仙,谓念中仙,仙由念生,从念而来,念就是仙,我认为的仙只不过是比我们无法探索而又触及不到的人。”
老头眉眼开阔,从容的提起鱼竿,鱼钩处一条大鱼挣扎着身躯,老头面带微笑,将鱼收入竹娄中。
“这条鱼原本应该在广阔的笛仙湖中遨游,现在却被我困在了这小小的竹娄中,如果鱼如你我一般有思想,那我们也许就是它眼中的仙。
何为称仙,因为仙神秘且缥缈,道亦同理,世间无道,悟者是道,只不过是一种自谓神秘的说法,这就是我的答案。”
话尽,苏北辰向老头抱拳,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抬头看向东面方向,那个方向是风磬郡所在。
“若世人皆为鱼,那庙宇求仙之地就是脚下的青石,青石所在便是垂钓之地,我可为鱼,寻那钓鱼之人。”苏北辰心念默然,告别了老头。
风磬郡在黎国内拥有千庙万仙之称,因郡内文士众多,所以把风磬郡描述的神乎其神,故而若去庙宇道观寻仙缘,风磬郡定是最佳选择。
苏北辰步履蹒跚,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的行走大地,向风磬郡而去,这一走又是半年,这半年中他的腰背已经有了不少的弯曲。
颧骨的伤势虽然已经完全痊愈,脸却永远的凹陷了几分,眼角的鱼尾纹深的如同能盖住整只眼睛。
苏北辰走过风磬郡大多数城镇,最后来到潇月城,此城与其他城池有所不同,这座城池早年苏北辰游历时曾听闻很多与仙鬼有关的诗文异事。
其中有提到在城外的一座废弃道观内总有一些古怪之事,城中的书生文士对此观的描写更是诡异,传闻这道观还未废弃前本是一处求仙圣地,却不知为何道观中的道士一夜之间全部死绝,自此之后每到午夜便能听到凄厉哀嚎之声。
还有人说遇到过仙,虽只是远远一观,却见那仙人一挥袖间便雾气腾腾,道观中突现一缕黑气,发出“咻咻”之声,当声音消失时雾气尽散,却是连观中原本翠绿的古树枝叶都已尽数枯萎脱落。
苏北辰手持拐杖来到道观前,此时已经天色暗黑,他当年不信有什么仙鬼之说所以一直没有当回事。
如今来此,却是因为当年觉得极为荒唐的传闻,苏北辰无奈一笑,推开了那尘封已久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