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潼川城一家馄饨面馆生意火爆,馆内坐满了人,人不够坐,店家便在店外摆了座椅,供客人落座。
一个白衣道姑默默地坐在角落吃面,虽然她看起来低眉顺眼很低调,但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侧目。
第一,她身为一个道姑,好歹是出家人,一袭道袍虽然超凡脱俗,却挤在市井中吃混沌面。虽然道家没有“不能食荤”的清规戒律,但也实在是有些碍眼。
第二,吃馄饨也就算了,她一个身量苗条的小女子,居然已经吃了第三碗,看架势,好像还要吃第四碗,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店小二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迟疑着上前道:“我说这位仙姑啊,您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
虽然那道姑的一张脸平平无奇,跟“仙姑”半点沾不上边,浑身却有一种清冷气度,让人不敢亲近。店小二鼓起勇气上前说了这句话,底气严重不足。
道姑抬头看了他一眼,腮帮子鼓鼓,还嚼着面,呜囔道:“没什么看不开的,再来一碗馄饨面。”
店小二咽了咽唾沫,“要不,您先把面钱结了……”
道姑微微一笑,咽下面,“怕我吃霸王餐?”她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子抛给那小二,问道:“够不够?”
店小二偷偷掂量了一下,顿时眉开眼笑,“够!小的这就去给您端面。”
道姑点了点头,“再放咸一点,辣一点。”
店小二道了一声:“得咧——”闪到店里去了。
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道士路过此处,无意间看见吃相十分不雅观的道姑,微微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来,对那道姑打了个齐手,微笑道:“请教这位坤道,何处修道啊?”
道姑眼睛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吃面。那道士被晾在一边,微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随即一笑置之,在道姑旁边的长凳上坐下,对里面喊道:“小二,来一碗素面。”
道姑将筷子往碗沿上一敲,喊道:“小二!别忘了我那份多加盐,多加辣!”
道士挑了一下眉,礼貌笑道:“贫道修天道,感觉到道友身上的气运时而空空如白纸,时而鼓荡如巨风。很是奇怪,请道友不吝赐教。”
道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要来吃面呢,就安静吃面,别这么多废话。”
儒雅道士脸色微变,“这位道友,为何丝毫不将贫道放在眼中?”
道姑哼了一声,“你是哪根葱?我为什么要将你放在眼中?你都自称贫道了,对不起,我很吝啬赐教。想要吃面,就闭嘴别说话了。老娘我六年没尝到盐味了,你不要打扰我。”
那道士见她态度倨傲至极,还自称“老娘”,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指着她道:“你……你这妖……”
道姑抬头看向他,微笑问:“妖什么?”
道士忽然顿住不言,死死地盯着她,脸色巨变:“龙气!你!你怎么会?”
道姑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轻声道:“滚。”
话音刚落,那道士忽然踉跄着从凳子上站起往后退了数步,好不容易才止住身形,伸手指了指她,脸色苍白。
道姑嗤笑道:“想死?”
那道士迟疑了一下,“贫道还会来请教!”转身拂袖而去。
众人都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道姑讥笑道:“招摇撞骗的神棍,穿上一身道服,就敢自称贫道了?你敢来,我就敢打死你。”
周围的人皆侧目愕然,心中腹诽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啊?你自己不也穿着一身道袍,却挤到人堆里吃馄饨面?
道姑吃完了第四碗面后,终于吃饱了,拿起桌面上的两柄长短剑,走了。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的肚子,她衣袍宽大,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想来,她肚子应该鼓得不行了,一口气吃四大碗馄饨面,哪个女人能做到??
饿死鬼投胎吧!
道姑走出了闹市,来到一处偏僻的街道,她抽出长剑,在清亮的剑身上照了照自己的脸。那一张新脸,实在平平无奇,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是看了一眼,绝对记不住的样貌。看来鬼手郎中的药,贵是有贵的道理。
道姑,当然就是姜冬了。她找到鬼手郎中,喝了一碗可以易容换音的药,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了。至于为什么传道袍,她自认为是出自李离枝门下。
她独自走了一会,沿着汉白玉石铺成的御道,走到了一座巍峨高大的皇城下。
月光被云层切成一片片,落在那城墙上。姜冬微微仰起头,叹道:“比起铃铛山,真是矮。”
一个身穿灰黑布衣的男人从皇城门内走了出来,姜冬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咬住了唇。
他上前来,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问:“何人在此?”
姜冬不言,许多年不见他,他样貌依旧清癯,只是再也不是当年少年模样。他蓄了胡子,在月光下,看起来有几分沧桑。
他忽然眸光一闪,好像发现了什么,走上前几步,紧紧地盯着她,“你是谁?”
姜冬回过神,她听陈平湖说宋修臣经常夜间微服出宫,只要子时以后在宫门前等,就一定能等到他。她在这里等了三个晚上,终于等到了他。
相见却不相识,她心中一阵刺痛,长相守不如长相思。
她轻声道:“我是……李冰崖。”
“李冰崖?”宋修臣微微皱眉,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反问:“我不能路过这吗?”
宋修臣的目光由热切变冷淡,最后,变成一片死水般的寂静,他缓缓松开手,“你……你不是……”
她微微一笑,“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大半夜的从皇宫中出来?你是宫中的侍卫吗?”
宋修臣看着她,良久,才点头道:“不错,我是宫中的侍卫。”
姜冬问:“那你为什么要出宫?在这个时候。”
“我……我去巡城……”
姜冬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打扰了,请。”
她侧身让开,宋修臣眼神恍惚,良久才抬步从她身边走过,姜冬看着他的背影,一阵窒息的难受。
她易了容改了声音,他认不出她了,他爱的,是江冬的壳子,不是她姜冬。
她捂住心口,他走出了几步,忽然回头看向她,“你新来潼川的吗?”
姜冬松开手,别开眼睛不去看他,微微抬头望着天上月***回了眼中泪水。她道:“是的。”
他望着她眼中那一泓潋滟的月色,“那不如,我带你看看这潼川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