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穿一袭朴素布衣，缓缓走到楼下，仰头看向姜冬。姜冬也看向他，两人就这么隔空对望了片刻，他率先笑问：“很惊讶？”
姜冬回过神，下意识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她无数次地想过再与陈平湖相见，是何时何地何情境，是何等的心绪激荡。
当此时，他就在她面前，他是陵余，也是陈平湖，她的心情却是莫名的平静。
陵余转头看向围观的众人，清冷的眼眸中含着些许笑意，“这些人，你是想他们死，还是让他们活？”
姜冬半响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问她的，她道：“不要管他们。”
陵余点了点头，“那好吧。”
他抬步走上了酒馆楼上，潘瀞坐在椅子上保持潇洒的坐姿，笑盈盈看着陵余，叹道：“怎么不戴那斗笠装神弄鬼了？”
陵余坐在桌旁的凳子上，“塞上风沙大，斗笠总是有些碍事的。”
姜冬看向他，从她的位置，只能看见他的大半张侧颜，依旧雅正。风沙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但他，还依稀是那年太安城中意气风发的陈中书。
“你……你好吗？”她满肚子问题，到了嘴边却只能说出这苍白的一问。
陵余点了点头，“还好。”拿起她手边的酒壶，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绿蚁新醅酒，只可惜，没有红泥火炉。”
潘瀞笑道：“这种附庸风雅的事，老子干不出来。”
姜冬收敛心神，不管潘瀞的调笑，直问陵余：“你是从昆仑墟龙脉回来的吗？”
陵余点了点头，“那些想要毁坏锁龙阵的道士，已经被我打发了。”
“那你有没有看见宋修臣？”
陵余微微摇头，“我看见李离枝了。”
潘瀞微有些惊讶，“李离枝？他现在在哪？”
“李离枝要去守阵，我遇见他时是在龙脉入口，现在，估计难寻了。”
姜冬问：“他到底是要守阵还是毁阵？”
陵余笑道：“为何你会觉得是毁阵？”
姜冬微微惊讶，“难道你不知道春枝的事情？”
陵余挑了挑眉，“我只知道这羌中道上来了很多江湖人，却不知道别的。”
“那你觉得李离枝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陵余摇头，“并无异常，李离枝会有什么异常吗？我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超然物外，世上能改变他的心志的事情，大概是不存在的。”
姜冬心中暗暗着急，她相信李离枝在很多时候都是处变不惊的，可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却一定能改变他，就是春枝。春枝惨死的消息，李离枝不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了消息，若是痛不欲生还好，可陵余竟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这才是最恐怖的。没有异常，只怕李离枝真的要去毁坏那个锁龙阵了！
潘瀞忽然问：“李离枝是独身一人吗？你有没有问过他，宋修臣在哪？”
陵余淡淡地道：“我对宋修臣的消息并不感兴趣，我倒是问过他镇国公主的消息。”
潘瀞嗤笑了一声，言外之意，就是对镇国公主的消息比较感兴趣。
姜冬看向陵余，听他道：“我得知你大概会来羌中道，大概会遇到一些麻烦，所以我就先离开了昆仑墟。”
姜冬问：“是李离枝告诉你我会来羌中道的？”
陵余点点头，姜冬思绪杂乱，只觉得整件事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潘瀞在旁边道：“李离枝定然已经知道春枝的事情。传给他消息的人，也告诉了他，你会来羌中道。”
姜冬微微点头，陵余道：“看来你很想知道宋修臣的消息，我可以带你去龙脉入口碰碰运气。”
姜冬虽然想立即去那龙脉入口找宋修臣，但还是对陵余道：“楚歌在客栈，你要不要先去见见她，让她安心。”
陵余将绿蚁酒一饮而尽，道：“好。”
说实话，姜冬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地说这个“好”字，这么多年，他对楚歌不再如当年那么凉薄了。
想了想，姜冬道：“官哥儿，很好。他很想念他的爹娘。”
陵余微微一笑，“宋修臣教养他长大，我知道他一定很好。”
姜冬再次恍惚了，这样的陵余，或者说这样的陈平湖，是她不曾见过的。以前的陈平湖就算是在笑，也不会有什么人情味的。
可这个在昆仑墟下守了五年，远离了尘世的陵余，却忽然让她感到亲切。
拿起容易，放下却难，姜冬知道，他是真的放下了对自己的执念。
她嘴角微微翘起，对陵余道：“这些碍事的江湖人，不要伤他们的性命。”
潘瀞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我说姜冬，你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另外一个男人？”
姜冬瞪了他一眼，恼道：“你胡说什么？”
陵余像是没听见这句调侃，率先下楼，向对周围的人群环视了一圈，他什么也没做，但众人却感觉到一种凛然的气势。
这种气势不同于潘瀞的凌厉杀气，而是另一种更为磅礴的力量，可使山填海，可使海摧山。
陵余什么话都没有说，率先走在前面。人群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姜冬随着陵余离去，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甚是连说一句话的都没有。
潘瀞吊儿郎当走在最后，叹道：“一群宵小之辈。”
姜冬低声道：“你别这么多废话，激怒了他们，你留下来断后啊？”
潘瀞挑眉道：“那你呢？要弃我而去吗？”
姜冬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陵余，生怕潘瀞说出什么更不着调的话。潘瀞笑眯眯地道：“别忘了，你说过的，一步都不会离开我。”
他这话暧昧异常，而且还很容易让人误会，姜冬连忙道：“你别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潘瀞忽然握住她的手，“那你是什么意思？”
姜冬甩了甩，没有甩开，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陵余忽然站定，微微侧首对潘瀞道：“就算你背负隋安气运，我想杀你，也是五十招之内的事。”
潘瀞将姜冬往怀中一带，笑盈盈地道：“我觉得这世上最痛快的两件事，就是杀了你和宋修臣，或则被你和宋修臣杀。”
陵余淡淡道：“好，那我成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