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垂眸不语，良久才轻声道：“他要做的不是复国。前朝江山在他眼中，只不过是几页史书而已。”
姬襄并不否认，他甚至还点了点头，“我爷爷是宋修臣的半个老师，他很欣赏宋修臣。所以，当年太安城破，皇宫遭血洗。宋修臣可以从湖底逃出去。”
姜冬听他这话的意思，好像宋修臣能逃出去是姬襄爷爷的授意，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猜测，宫中大湖和湛王府小湖之间的连通被切断，应该就是在太安之乱的那一晚。当时老皇帝可能也想从那湖中逃走，但是被姬襄的爷爷落了闸。
姜冬心中对那大周的亡国之主，也就是宋修臣他爹并不看好，实是因为知道他太多黑料。为了上位娶皇后婉妍，中途与皇后生出嫌隙，大肆扩充六宫，最后得了宋修臣她娘姜嫱，宠惯六宫，灭了国，人们不去计较那皇帝的昏聩无能，反而去责骂一个身不由己的女子。
想想那老皇帝做的事，姜冬自己都觉得反胃。而且她平日从宋修臣的话里话外，也能感觉到宋修臣对那皇帝爹并无丝毫的怀念，虽他身为人子不好有什么怨言，但尊敬认同是肯定没有的。
姬襄见姜冬不说话了，他道：“姜姐姐，你知不知道当年杀我爹的是谁？”
姜冬心中一颤，道：“难道……是杨貂寺？”
“不错，就是他。是他用一把钝刀，将我爹的头颅生生割下来的。”
“他……他为什么不能给你爹一个痛快的死法？”
“是啊，我也想知道啊。他杀了我爹后，又用一根白绫绞杀了我娘。我爷爷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东躲西藏了三个月。老天有眼，东郡王举兵造反，眼看就要兵临太安城。皇帝慌了，想要开启机关城与大军对抗，却发现机关城的十几个入口都被封死了。”
姜冬问：“是你爹死前……”
“不是，是我爷爷改变了机关。让机关城永远藏在地下，我们墨家几乎被大周皇帝坑杀殆尽，凭什么墨家的机关城要给大周守国门？凭什么？”
姜冬见他身体微微发颤，知道他是气极怒极，柔声安抚道：“都已经过去了。”
“是的，都已经过去了！我没爹没娘长到这么大，大周皇帝已经得到了他该得的报应，宋修臣虽然是大周皇帝遗子，但我爷爷有意放他生路。可是，那个杀了我爹娘的太监竟然还活着，他为什么还活着！不仅活着，宋修臣还要打开墨家修造的湖底水闸去救人，我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姬襄越说越激动，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重复道：“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姜冬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姬襄，她从不知道这个率真的少年，其实心里藏着这么多愤怒。他错了吗？没有。杨貂寺的确该死。
但是杨貂寺为大周皇帝做的那些阴暗龌鹾事，宋修臣是不知道的。在宋修臣看来，杨貂寺十几年愚忠大周皇室，就算是死，也应该得到一个体面的死法。
她皱眉问：“姬襄，现在这座机关城中是不是有很多墨家人？”
姬襄冷静了一些，随手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泪水，哑声道：“三千五百二十一人，鳏、寡、孤、独，他们的亲人都参与过这座机关城的修造，也都死于这场修造。”
姜冬暗道麻烦，原来宋修臣口中所说的三千墨家人，都是当年受害者家属。姬襄可以放下仇恨，可不代表那些人会，他们万一联合起来针对宋修臣，那可真是不敢想。
“你可以告诉我，那些人来到这里是想干什么吗？”
姬襄道：“他们不会允许大周皇室血脉重新入主太安城。”
姜冬松了一口气，“宋修臣并没有入主太安城的企图，你放心。”
姬襄微微摇头，“我虽然是墨家巨子，但很多事其实是身不由己。”
姜冬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逼你做什么吗？”
姬襄并不愿多说，对姜冬道：“只好先委屈你在这里住下。”
姜冬急道：“不是，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啊！”
房间外有人禀告说：“巨子，有三个人混入了进来。”
姬襄转头问：“现在在哪？”
“分散在三个地方，我们没有打草惊蛇。”
“有没有一个相貌俊美，身形修长的男人？”
“有两个，一个俊美儒雅，一个妖魅阴柔。”
姬襄呵呵一笑，回头对姜冬道：“都来了。”
姜冬攥紧了拳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姬襄就又问：“那个俊美儒雅的，现在在哪？”
“混在赌坊。”
姜冬：“什么？你们这怎么还有赌坊？”
姬襄道：“这是机关城，又不是军队，城里住着男女老幼，也是要生活的。”
姜冬只觉得不可思议，“那……这生活气息也太浓了点吧？要不要这么高品质，还开了赌坊？”
姬襄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姜冬问：“我可以去吗？”
“当然，只要你不喊不叫，老实一点。”
姜冬心想我可不能保证这点，但还是如小鸡琢米一样不停地点头。姬襄从怀中拿出一枚小药丸，“谢堂燕给我的，说是可以使人口不能言，身体疺软。”
姜冬有点头疼，“不是，谢堂燕都给你一些什么东西啊？是春药吧？我不能吃。”
姬襄解释道：“绝非春药，不会让人产生幻觉的。我……敬重姐姐，不敢亵渎。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姜冬半信半疑地接过那枚药丸，心里把谢堂燕骂了几十遍。见姬襄这样子，似乎她不吞下药丸，他就不会带她去赌坊。
没办法，只好将那药丸丢入口中，咽了下去。
果然，很快喉咙就开始不舒服了，如同姜冬第一次嚼槟榔的感觉。接着四肢麻软，几乎挪不动步。
姬襄让人推来了一张三轮舆，和姜冬一起坐到轿子里，他操控轿子朝一个方向去了。说是操控，其实是相当于在……骑三轮车？
姜冬坐在舆内，舆内壁上悬着两盏灯，只觉得不可思议，科技的力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