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季昀捧着父亲愈来愈轻的身体,心中如海洋一般翻涌的恐惧已经到达极限:“父皇,为什么,您就这么不想看见我,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不,不是的。”赫连达坚定地摇摇头,“昀儿,你是我的骄傲,也是我一生都难以面对的人,因为你哥哥,我忽略你,冷落你,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昀儿,我对不起你,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做那些无用的事,既然你已经复活,就好好地过你的日子,不要再害人了,昀儿……我……对不起你……”
最后的几句话,赫连达说得尤其艰难,在每个呵责、冷淡、无视赫连季昀的时刻,他都心如刀割,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不伤害赫连季昀,就会伤害他的大儿子,而因为他的大儿子权利与地位都较高,为了保护赫连季昀,他只好这么做。
弥留之际,赫连达还是不敢将自己的心声告诉赫连季昀,只好告诉了他的母亲,带着一身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上。但他没想到,赫连季昀竟用那种恶毒的方式来使他勉强生在这个世上,他原想安详死去,赫连季昀无疑打扰了他的美梦,他恨赫连季昀,呆在这里的一千多年中,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而赫连季昀却始终相信,只要他复活,就能摒除一切障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因此,就酿成了这一悲剧。
赫连季昀怔怔地看着赫连达,他好似一个充满了血的气球,此时已经破了个大洞,浑身沾满鲜血的他看上去非常可怕,生命也如同已经燃烧殆尽的蜡烛,即将走到终点。
“昀儿,父皇对不起你,在世时,没能让你享受与你哥哥一样的尊贵,昀儿,你……不要怨恨……”
赫连达的这些话,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炸弹,令赫连季昀又不解又难过:“父皇,你究竟在说什么?你被魅附身了吗?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赫连达,只是静静地流着眼泪,抓着赫连季昀的手渐渐地失去了力气。
“父皇!父皇!”意识到赫连达的大限将至,赫连季昀疯狂地吼叫起来,“父皇!”
但他的父皇再也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了,一千多年的等待,等来的竟然是赫连达的忏悔,赫连季昀觉得自己的信念崩塌了。
不是没有恨过他,但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一个人如此讨厌自己的儿子,但得到结果之后,赫连季昀发现,他竟然无法承受这个结果。
怎么会是这样?竟然只是为了看大儿子的脸色,而冷落了自己二十多年,怎么会这样?
赫连季昀痛苦的表情变得隐忍、不解、失落。
柳如雪怔怔地看着赫连季昀,眼前的这一幕来得急速,但让众人还摸不清头脑时,赫连达竟然就这样离世了,她揪心地攥紧拳头,这时,赫连泽宇的手握紧了她的。
像茫茫大海之中的一根浮木,稳住了柳如雪摇摇欲坠的身子。
赫连季昀痛苦的吼叫成为柳如雪这一生中听过最为可怖的声音,绝望的穿透,有一千多年的等待与愤怒。
事情平息,已经是两天之后了,期间柳如雪他们安葬了王君弈的师傅,也找到了被魅附身的华生与蔓儿,二人千恩万谢之后离开了雪山,即将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赫连季昀将自己作为皇帝时的印玺交给了柳如雪,沉重地道歉道:“我想这也许是我唯一可以弥补你们的东西了。”
柳如雪此行不过是来寻找传说中的大帝印鉴,却没有想到竟然会遇到这么多的事情,有惊吓,也有伤心,更是感动至深,可心里也有些隐隐的失落,为赫连季昀。
她接过印玺,感觉到分外沉重:“你和我们一起出去吧,在这里等了一千多年,不可能还要呆在这里吧?”
赫连季昀苦笑一声,笑容里的酸涩好似在腌萝卜之中加了一瓶子醋:“令我想要永生的理由,已经没有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小雪,谢谢你。”
“你就跟我们出去吧,墓地阴气太重,你已经复活,呆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理解赫连季昀犯罪的动机后,王君钏对他充满了无奈。
“不了,我还是打算呆在这里,这些年我养的魅附身的人,我打算一个个地还回去,也许可以让父亲在天上好过一些。”
柳如雪看着他沉重的笑容,眼泪几乎都快要落下来,该怎么劝说他跟自己回去?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实在忍受不了他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地方结束掉自己的人生,柳如雪干脆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你不去我也不回去了。”
“如雪!”赫连泽宇愤怒地叫了一声,“你别耍小孩子脾气,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情!”
“就是啊师傅,你怎么能这么草率就做决定了呢?”
感觉到柳如雪的决心,赫连泽宇头疼不已,走向她,按住她的肩膀:“如雪,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情,再说了,你不觉得,他出去对我们来说都是个威胁吗?”
“威胁?”柳如雪不满地尖叫,“什么威胁?是你觉得他是你的威胁吧?赫连泽宇,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这么可恶过,你就为了你自己的威胁,而让他呆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可恶?”赫连泽宇真觉得柳如雪无理取闹了,“我是在为大家着想,哪里可恶了?”
“赫连……泽宇?”王君钏瞪大眼睛,事已至此,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柳如雪烦躁地摆了摆手:“你先不要计较这个问题。”
王君弈则在一旁告诉王君钏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总之,季昀,你跟我们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们俩就死在这里好了。”柳如雪态度坚决。
“你真这么想?”刚失去了父亲的赫连季昀目光溃散,墨绿色的眸子一直找不到焦点。
“想什么想?”赫连泽宇想将柳如雪从石头上拽起来,但她死拗着,让人上火。“柳如雪,你别无理取闹了。”
柳如雪仰起脸,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这就是我的决定。”
“我已决定在这里孤独终老,小雪,你不必劝我。”赫连季昀清醒过来,也同样严肃地看着她。
柳如雪心中一阵痛楚,可怜的赫连季昀,刚刚失去了父亲,得知了一个他无法承受的答案,现在难道要呆在这里度过余生?不,绝不可能,若这事她不知道就算了,若是知道还放任他如此,那就是她真的冷血了。
“不行!”柳如雪怒吼了一声,攥住了赫连季昀的手臂,“你必须跟我们一起出去,我怎么可能看着你在这里生活!”
“柳如雪,你要非这么任性,我——”赫连泽宇的脸色冷峻得好似冰山。
忽然,整个地宫都开始震动起来,王君钏一个没站稳,给荡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又开始荡了?”王君钏在王君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大量的灰尘飘洒在他们身上,柳如雪一摸,头发上全是一层厚厚的灰,不由得皱了皱眉:“难不成这里要塌?”
“不是难不成,是真的要塌了。”赫连泽宇看向一旁已经踏下来的角落,拉住柳如雪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谁知这一拉还不怎么拉得动,一看,柳如雪手那边还拽着赫连季昀,而赫连季昀一脸的沉默,眉目复杂,似乎还不知何去何从。
“你们就先别别扭了,逃命要紧,地震可不是闹着玩的,要被这石头砸一下脑袋就要和脖子分家了!”王君钏拉着王君弈的手就往地道逃窜。
柳如雪不管三七二十一,使了吃奶的劲儿将赫连季昀拽了起来:“既然是我将你复活的,那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从现在开始,我不让你死你就不准死!跟我出去!”
赫连季昀看向柳如雪,双眸渐渐清晰,如同被水洗过的蓝天,他点点头:“我不死。”
赫连泽宇紧绷着神经,拉着柳如雪就往出口处跑,但此时地宫塌陷处已经非常多,巨大的置人于死地的石块时不时从头顶落下,傍着灵活的身体与警觉性,几人勉强没有受大的损伤。
顺着被掉下来的石块堆积得乱七八糟的通道,几人终于逃出了地宫,紧接着,一股刺骨的寒风吹来,几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
地宫之中还算温暖,但忽然从里面跑出来,雪山之中的寒气还是让人一哆嗦。
“得找个地方整顿一下才行。”柳如雪回过头,看着已经完全坍塌的地宫,不由得心生疲惫。
赫连泽宇点点头,瞥了赫连季昀一眼:“你在这雪山生活了这么久,应该知道哪里有暖和的山洞吧?”
“我知道一处地方有温泉,我带你们去。”赫连季昀径直朝前走去,柳如雪立即跟在后面。
赫连泽宇的脸色冷得可怕,而得知了他真实身份后的王君钏看着他的脸,还是不敢相信:“伽木……真的是皇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