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僮嘻嘻一笑,说道:
“住在云雾之中,哪有不高的道理呢?两位,来这云雾山有何贵干?”
张开天依着江湖礼节,先一抱拳,小僮虽幼,亦按礼节回了礼。
张开天祭起芥子,取出那幅残破的“侠尊天下”字幅,递到小僮手里。
江湖上凡是有些名堂的门派,掌门人都是不能直接见到的,要通报一下才行,这也是礼数。
小僮接了信物,却不急着通报,笑嘻嘻地说道:
“此间距离山主居处有好远的一段路程,小僮腿短力小,来去一趟并不容易,若是没有什么‘好处’激励激励,只怕两位还在要此等上好大一会儿时间。”
想不到小小门僮,居然公然索要贿赂,张开天又好气又好笑,便道:
“我兄妹二人远道而来,早已山穷水尽,除了一些吃剩的异猪肉之外,并无别物可以敬献,既然阁下不便通报,那我们兄妹二人自己前去寻找山主便是了。”
他从小僮手里取回“侠”字字幅,迈步欲行,就听小僮笑嘻嘻地说道:
“你自己前去,那也无妨,只是这云雾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大小小的岔路也不过三四十条,你们二人若是运气好,找个三四天,总能找到山主的居处,那就祝你们好运了。”
张开天举目一望,山上不但云雾缭绕,更如小僮所说,道路繁杂,若是贸然前行,定会迷路,只得无奈说道:
“最近天气严寒,这里有一件猪皮短毛坎肩,御寒最好了,还请笑纳。”
小僮接过坎肩,见坎肩毛皮光滑针脚细腻,虽然不是什么难得的宝物,也是浸润了心血,嘻嘻一笑,收入怀中,道:
“二位请在此稍候,小僮去去就来。”
他拨步而去,张开颜见坎肩被送出,本来就有些不悦,忍不住问道:
“哥,你怎么把我送你的坎肩就这样平白无故给他了呢?”
张开天叹了口气,道:
“我自然知道你花了好几个昼夜的心思,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此时也只有忍痛割爱了。”
张开颜道:
“这小僮如此无礼,待会见到凌叔父,一定要好好告他一状,拿回我的坎肩,顺便也帮凌叔父端正一下门规。”
张开天拍拍妹妹的头顶,道:
“用人时低声委求,用完人当场翻脸,前恭后倨,不是我们侠义之道应有的行为吧?”
张开颜气呼呼地说道:
“有些人,你给他们讲侠义,他反而会觉得你好欺负。只有以牙还牙,针锋相对,他们才会给你起码的尊重。”
张开天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从小深受父亲教诲,“侠义”二字入脑极深,总觉得对别人好是应该的,若是设法整治别人,就好像总有点内心欠安。
但这个世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恃强凌弱,这么多的针锋相对,大家以暴制暴快意恩仇,好像都活的特别潇洒,难道自己心中禀持的侠义理念,竟然是错的吗?
他脑海之中思绪翻腾,却不防有人匆匆走近,除了刚才前去通报的小僮之外,另有一名黑面少年在前而行。
黑面少年来到张开天兄妹面前站定,长鞠一礼,道:
“原来是恩公子女驾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在下路无忧,是家师座下大弟子,家师本欲亲自迎接,怎奈厅上另有贵客,特命在下以上宾之礼迎接恩公子女,二位,请!”
张开天抱拳道:
“兄台客气了,还请前边带路。”
众人正要动身,就听张开颜道:
“且慢,那小僮,你出来,我有话说。”
小僮自知犯事,藏在路无忧身后,畏畏缩缩,不敢出来。
张开天不欲尴尬,便道:
“颜儿,不必计较,算了吧。”
路无忧瞧了瞧小僮一眼,对张开颜道:
“姑娘有何吩咐,是否小僮有什么失了礼数的地方?若有得罪,无忧代他向姑娘赔过便是。”接着又是长鞠到地。
这样一来,张开颜倒不好发作,便道:
“也没什么事啦,没事,没事了。”
路无忧道:
“既然无事,二位请随我来。”
张开天兄妹随着路无忧,向山顶而行,那路无忧极是健谈,说了不少云雾山的奇闻轶事给兄妹二人听,特别是“云雾四景”的故事。
路无忧道,四景本来是云雾山的四处风景独特之地,自凌云峰驻山以来,以自身卓绝见识,将四景融入武学之中,独创“云雾四景”绝式,由此奠定云雾山独步武林的地位。
说话间,到了凌云峰居处,此间正与凌云峰雅号同名,名唤逍遥世外,是一处精致的小院,主房为石筑竹窗,并排立着三间,院中裁种着各式各样别致的白色石花,大致可分为梅兰竹菊四种。
路无忧见张开天兄妹的目光都集中在石花上,便道:
“师父常说,虽然我们生不逢时,无缘得见花中君子,但不能不以心仰慕之,所以亲自雕刻这些石花,以慰相寄之意。”
张开天未及回答,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
“开天侄儿,是你来了吗?”
张开开举目瞧去,就见石屋竹门大开,一位中年儒士逸步而出,就见他面白如冠玉,三络长髯无风自动,显得潇洒以极。
他右手拿着一柄玉骨长扇,左手则紧紧攥着张开天所呈的“侠”字字幅,显得十分激动,正是张开天父亲的至交好友,逍遥世外凌云峰出门来迎了。
张开天兄妹一起跪倒在地,道:
“见过凌叔父!”
凌云峰上前将张开天挽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并没有因为他兄妹二人衣衫褴褛而有轻视之态,而是慈祥地说道:
“好,好,义侠大哥后继有人,老夫甚感欣慰!想当初我与大哥分别时,大嫂才刚刚产子,襁褓中的你,大概只有这么大。”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紧接着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张开天却没有笑,他想到父亲的好友如此风采,而父亲却早已仙逝入土,心中涌起的,只有无尽的愁怅而已。
凌云峰笑了一阵,又问道:
“大哥大嫂安好否?”
张天开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地答道:
“他们……都已经去世了。”
“啊!”凌云峰一时之间,似乎失声了,呆呆站在原地,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身躯晃了一晃,险些摔倒。
路无忧急忙抢上,但仍是慢了一步,眼见凌云峰就要摔倒在地,就在这时,众人眼前一花,凌云峰倒地动作突然生生被人拉停,张开天瞧去,原来有两名男子一左一右将凌云峰给搀住了。
此二人刚才虽凌云峰一起出迎,当时张开天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此时不由多看了两眼,他们年龄都很轻,但修为却显然不低,看来必是刚才路无忧出迎之时,口中所说的“贵客”了。
左侧青年雕目鹰鼻精气十足,一套十分贴合身材的黑色锦衣,让他健壮的身材展露无疑,整体呈现出无比的干练与霸气。
右侧青年则是一幅男生女相,眉眼如弯月,看起来像是永远在笑,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的书生袍,腰间缠着一条四指来宽的镶嵌着数枚红色宝石的玉带,显示出不凡的品味与良好的家世。
路无忧叫道:
“师父,师父!”
凌云峰摆了摆手,站直了身子,道:
“我没事。”
他叹了一口气,道:
“当年我与义侠兄相知相交,把酒言欢犹在如在昨日,想不到如今却已天人相隔,世事无常,实是令人感慨!”
他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张开天只觉得眼眶酸楚,张开颜却已经“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凌云峰瞧了张开颜一眼,道:
“这位姑娘是?”
张开天道:
“是家妹,名唤开颜。”
“哦。”凌云峰慈爱地摸了摸张开颜的额头,问道:“多大了?”
张开颜道:
“十六岁了。”
凌云峰又看了一眼张开颜,见她身材矮小,看起来就像是十一二岁,却有十六岁足龄,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
“好,到了云雾山,就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无忧,你去吩咐厨房,今天晚上多加几道菜。”
“是。”
凌云峰双手牵了张开天兄妹,道:
“来,咱们进厅说话。”
诸人进了厅,分宾主坐下,长的像女孩子的锦袍少年对张开天说道:
“我和梵兄在此叨扰半日,也没有听到山主说过‘加菜’二字,看来,山主对你们实在是重视啊。”
张开天脸上不由红了一红,他和妹妹长途跋涉,此时极尽狼狈,饥寒交迫之态一览无余,锦袍少年口中的轻视之意,他如何听不出来,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语言反驳,只得生生吞下闷气。
又听黑衣少年“哼”了一声,他虽然没有说话,但轻视之意却是展露无遗。
场中气氛一时凝固。
凌云峰哈哈一笑,说道:
“刚才光顾着感怀过去,倒忘了介绍你们几位相互认识。”
他一指锦袍少年,说道:
“这位令狐本草公子,是药神门下大弟子,深得药神真传,江湖上有‘小药神’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