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身上留着宇文家族的血,你比任何人都有嫌疑。”这就是原罪。
宇文娥英听了她的话沉默了良久,静训就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等着,换做是谁,也不可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久到外边的天色都暗淡可下来,宇文娥英才重新开口:“或许你说得对,可母亲还在宫中,我们一家人又如何逃脱的了,倒不如一家人死在一起。”
突然,静训不可自抑地哭出声来,原来母亲上辈子是这个想法,这是绝望之后对命运的妥协。可她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能眼睁睁地再看着家人被害,不然她就枉为人!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诤儿考虑,他还那么小,你忍心让他跟着你们一起赴死?他的生命还有无限可能,不应该只有短短几年。”
人都有软肋,上辈子一家人的软肋是她,这辈子就是诤儿。
“我当然不愿意,诤儿是我们夫妻的命根子。”宇文娥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既觉得静训在胡说八道,可内心里却是有些相信的,因为她舅舅杨广就是那种人。
“那我该怎么办?”
“你先对外说送诤儿回陇西老家祭祖,然后想办法把他换出来,若你信我,可以将诤儿交给我,我带至于他的身份,就说是叔宝哥哥一位朋友的儿子,父母双亡被我们收留。你应该也知道卢明月在山东屯兵的事情,我这次跟叔宝哥哥回去就是想将家人接出来送到冀州去,到时候让诤儿跟着我家人去冀州,那里没有人认识诤儿,定会没事的。我可以用生命发誓,定会护住诤儿周全。”当初叔宝哥哥就是跟着母亲一路逃亡到历城,其中的艰辛难以言说,她定不会看着弟弟有同样的遭遇。
宇文娥英一时难以决断,只好说:“你容我跟夫君好好想想。”
“好,你们好好考虑考虑,你也可以听听我的建议,趁着事情还没有发生,现将诤儿送出是非旋涡,再找机会让长公主殿下诈死,最后你们夫妻二人大不了一把火将这府邸烧掉然后死遁。后路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如今跟杨广最不对盘的唐国公李渊,以我多年的观察,李渊此人绝非池中物,将来只有他有能力与杨广抗衡,你们大可以去投奔他,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他们定会善待你们的。”这是她与家人重逢后反复思考的脱身计策。
宇文娥英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在大兴只能逗留几天,若你决定了就派人跟我说一声,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办。”静训其实很想去见见父亲,跟他好好说说事情的严重性,可她现在的身份不同,为了避嫌并不能直接跟父亲沟通,她只好将事情往眼中里说,期望母亲能相信她的话,哪怕只要相信三成,李氏一门就有生还的希望。当然,最后火遁之计是不得已为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但愿不会发生。
出了李府,静训马不停蹄地往柴府赶。
李秀宁的消息比较灵通,她一大早就知道秦叔宝要出征的事情,见静训突然造访心中诧异不已:“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不在家给秦将军收拾行礼,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静训也不跟她客气,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我今日来是有事想求唐公。”
李秀宁笑道:“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父亲定然非常乐意帮你们。”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是想拜托唐公有朝一日能帮忙收留一家人。”静训开门见山。
“是哪一户人家?”
“李敏大人一家,还有长公主殿下。”
李秀宁大吃一惊:“怎么要收留他们?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凡事要未雨绸缪,我想现在写一封信给唐公,当然,唐公也可以拒绝。我只有一个请求,若是唐公不同意,一定要告诉我,我再另想办法。我并非是在逼迫唐公,而是人命关天,我不得不为他们考虑周全。”
李秀宁走出门吩咐丫鬟去准备文房四宝,回身死死地盯着静训问道:“你我也算是一见如故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今天老实告诉我,你跟娥英她到底什么关系,为何如此费心费力地为她们考虑?若你说只是好友的关系,我是不信的。长公主殿下跟我父亲是表姐弟,我跟娥英又是表姐妹,自然会照料她们,但你今天必须讲话说清楚。”
静训苦笑一声:“此事说来就话长了,我很想将我的经历告诉你们,可为了我们彼此的安危,我不能说。或许有一天天下太平了,我才会有机会将我离奇的经历告诉你们。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对你们一家、郡主一家没有恶意。”
见她死咬着牙关不说,李秀宁也无可奈何,“我自然相信你是好人,不然十几年前也不会跟秦将军贸然出手救了我们全家,你今日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将我当做最要好的朋友,我李秀宁今日就答应你,若以后娥英有难,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静训站起来向李秀宁行了一礼,谢道:“无论如何,我先行谢过。我也有一句话要嘱咐你,郡主家的坎也是你家的一道坎,说起来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在明天六月之前离开大兴,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李秀宁点头:“好,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外边丫鬟已经准备好笔墨纸砚,静训提笔匆匆写了一封信,等信晾干塞进信封里交给李秀宁:“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你只管放心。”
两人默契一笑,见天色不早了,静训也不再久留,“我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再见面,我知道你是世上难得的巾帼女英雄,但你还是要保重。”
李秀宁重重地点头:“就算为了能与你重逢,我也要保重自己。”
在静训的心里,宇文娥英是敬爱的长辈,李秀宁才是最要好的朋友,她同样希望她好。
接下来的日子,静训就留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就留在家里等着宇文娥英的回信。她心中忐忑不安,就怕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话不肯按照她说的办。前世她只是后宫里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对自己父亲的政治敏感度并不了解,现在只能祈求上天了。
还在李敏也没让她等多久,在她从李府回来的第三天,就悄悄派人送了一封信,信上说,一切听从她的安排。
拿着信,静训欣喜异常,她立即叫来一个人吩咐她:“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自从静训向冀州要了两个人之后,秦氏就过一段时间就给她送一个人来,如今她手中有不少可用之人,而曹青就是如今她最倚重的人。
曹青接到命令,笑道:“总教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将李公子带出来。”
这几天,静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李诤这个身份从世界上消失最为保险,反正小孩子在十岁之前夭折,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她的做法是让曹青跟着李诤去陇西,在路上假造李诤不堪长途跋涉病亡的假象,然后在路上一把火将尸体烧掉来个死无对证。宇文娥英信上说,她已经吩咐跟随的心腹配合,不怕不好操作。
“为何不把李公子带到齐州,若是能在齐州走一圈,这孩子以后再送到冀州也名正言顺,不然突然间冒出个孩子来,定会引起人的怀疑的。”
静训摇头:“不,一来齐州如今兵荒马乱的,他一个小孩子不适合去那里。而二来,你们要先往北走再折回来,你带着他又不仅赶急路,等你们到了齐州,说不定我已经将家人送到冀州了。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就说是叔宝哥哥在冀州 的同袍的孩子,父母双亡家里又没有别的亲人可依靠,这才被叔宝哥哥收留。”
见她什么都考虑周全了,也不再说什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李府后门,那里有个丫鬟接应着她。不多时,李家小公子的身边就多了一位贴心丫鬟。
最难解决的解决了,静训才松下一口气来,而大军出征的日子也到了。此次出征是大事,秦叔宝也不好将她带在身边,不过也不用担心静训的安全,这次既然决定不再回来,她将能带的人都带上了,还有秦叔宝送来的几个亲卫,就是来一伙劫匪也不怕。
原本秦叔宝想让静训跟在大部队后边也安全些,可静训担忧家里人,大部队走的又慢,她就带着几个心腹先行快马赶路,让不会武功的人和行李包袱跟在后面慢慢地走。
二十来日后,静训就赶到了境内,而山东的情况比她想象的都糟糕,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灾民。看着匆匆逃命的普通老百姓,他们中间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无知稚儿,被家里的青壮年带着往其他地方跑,有些跑不动的老人就被抛在路边默默流泪。
静训看的心里堵得慌,问身边的侍卫:“你身上有钱吗,去给那个老伯买些饼子吃吧。”
这侍卫叫丁堂,闻言说:“给他钱就等于是在催他的命,我身上还有些赶来宫女,马上拿给他——夫人您一个人的力量也救不了整个山东的老百姓。”
静训苦笑一声:“我知道,可看见了也不能见死不救,反正咱们快到家里,你们将身上的干粮都留下来给需要的老人和孩子,再给他们找个地方安置——记住,一定只给老人和孩子,若是青壮年敢上手抢,只管动手,不用客气。等我到了齐州就跟张大人商量安置灾民的事情,这些人都应该是他的份内事。”
众人齐声应是,迅速分开将被抛弃在路上的老人小孩召集在一起,没人分了一块干粮,再找了一处空置的房子将他们安顿下来,叮嘱他们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自有正官府的人来接手他们。
看着几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带着几个哭花了脸的孩子要下跪致谢,静训急忙下马将他们扶起来:“各位老伯千万别这样,我也是山东人,看到家乡变成这样我很通痛心,能为乡亲们尽一些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
一路走过来,一行人边走边捡路上与父母走失的孩子,等他们进了齐州城后,一人马上带了一个孩子。程咬金一开门就被这群小萝卜头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