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说:“顾将军说过不得进入小姐的兵器房,所以才这么多灰尘。”那侍卫顿了顿又道:“顾将军在世的时候,几乎天天都会来,把这些擦得干干净净的。”
爹爹对我真好,可是那时,应该也只有他一个在边关了,他的女儿们都不在,心里微酸,甚是难受。
低头看我这双手,不似以前那般的娇嫩,却还是白净如玉,我能记起我的一些事,可是我还是不能和以前一样那般,骑马,射箭,舞刀弄剑。记忆不管好不好,该来的,它慢慢来。
岁月不管怎么过去,不管怎么寂静无声,感情可能真的会越来越淡,可总是会能记得的。
爹爹,那个教我骑马射箭,教我练刀弄枪的爹爹,他会在斥责,会骂我,可是他还是会叫人给我做好吃的,就这里坐着,他剥开花生放在盘子里,一边跟我说:“下次要练得更好一些。”
我就一边点头,一边吃着。
走到长廊的最角落里,已经不再摆着桌椅了,可我还记得他是靠墙而坐,我背靠在那里,想贴近他的温暖。
爹爹,对不起,米若把你忘了,米若会记起的。
“二小姐,你看,那里是契丹的主营。”侍卫将瞭望的东西给我,长得像是古代乐器的一种东西,我凑上眼望过去,能看到那些密麻驻扎的帐篷。
“二小姐,我们天天都得这么做,如果契丹有什么变动,就得立刻报给臻王爷。”
“我知道了。”这事儿挺轻松的,就是也有些沉压,要是没有发现什么敌情,那造成大错就不好了。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生生不息,打仗由古就谈到现,总是悲泣的歌。
晚上回去清若还关心地问我:“二姐,你累不累?”
“不累呢。”比起那些天的训练,当真是轻松多了。
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一抬头看我笑着等他说,他才将心里话说出来:“二姐,我现在编在冲锋的队伍中,可是我有点担心。”
那不是随时都有可能被杀死,臻王爷倒真的是一点情份也不念。
清若又急着说:“姐姐,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其实我一直很想上战场杀敌的,但是爹爹在世的时候,他都不让我去,他只让我做文书的事。我不怕死,但爹爹怕对不起我临死托孤的生父,说什么也不给我上战场的。我担心的是,我不太敢杀人。”
纵使在边关生活,纵使看惯了生死如蝼蚁,清若终也是个善良心软的人,这个,当真是难为我也。
人之始性本善,看人死是一回事,自已杀,岂下得了手。
“怕杀人?”插话的是刚踏足而入的臻王爷,他一来我和清若便坐正不说话。
“你不杀人,你就等着被人杀。你们以为打仗是玩儿,打你一拳便是算了。”他一坐下,就开始教训。
我和清若给他说得头也抬不起来,清若轻声地说:“臻王爷,这不关我二姐的事,是我自已怕杀人。”
“那本王放顾米若在城楼之上,如果你们不挡住契丹大军,等着她被乱箭杀死。”他不客气地说着。
清若张大嘴巴,啥也说不出来了。
“你能杀吗?”臻王爷再问一句。
他点点头,很轻声地说:“能。”
“呵呵。”我打笑地搅和着气氛:“吃饭之前,能不能不说那么血腥的事。”
十一月初的边关,绿叶变得多情起来,缠缠绵绵于尖枝之上,可却耐不得风霜白露的催残,硬生生地染上了许多种颜色,在细雨菲菲中,变得莫名的悲哀起来。
我打着伞走上那二十三级的第一层城楼,再上去我该呆着的地方。
安夜又来信了,他说京城的叶子都变黄了,枫叶也红了,很好看。我想告诉他,这里的冷秋,不好看,而且就要打仗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不可能会变得诗情画意起来的。
我想告诉他,我现在在军队里,我想告诉他,我能记起一些事来了,我记得小时候的他,很喜欢跟着我玩,总不出声,就跟在我的背后,可是我没有办法告诉他。
“二小姐。”一上去那些轮夜的侍卫便恭敬地叫我。
我朝他们一笑:“辛苦了。”
不管是刮风下雨,都得在这里守着。
说打仗,真的就打,没有半分的扭捏,契丹那边能观察到频繁的活动,大规模的出行,运兵粮,等等。
肃杀的天气啊,当真要染上血,才能满意。
雨从早上一直下,下到晚上,冷冷的雨气早就沾湿了我的衣服,我还站在城楼下,灯笼都点了起来,却照不暖这个夜。
臻王爷带着亲信上来,但却是一个人走过来的,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说:“你先回去吧。”
“今夜,似乎不太安宁。”我很担忧。
如果真的打起来,我能睡得着吗?
“回去吧。”他说:“你还没有用晚膳。”
“这些不重要,我要守在这里,我以前都是守在这里的。”记得每次大战之前,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我都是守在这里。
火光下他的容颜认真地看着我,他身后的黑,无尽无边,只得他脸上的光,带着温暖与刚毅,仿若天地之间都黑尽,也只有他才能倚靠。
我朝他微微一笑:“我记得一些了,以前都是这样的,对不对?”
他转过头脸,低哑地说:“你也只记得一点而已。”
黑暗的远处,低鸣呜呼的声音,是契丹那儿传来的。
他没走,我也没有走,雨沙沙地下着,那灯笼光亮之处,水雾尽飞。
“报。”宏亮的声音打断了此刻的静谧。
他走了过去,然后又带着亲信匆匆地走了。没多一会,一个侍卫过来跟我说:“二小姐,臻王爷让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我睡不着,我吃不下,闻到了战争的味道,一颗心给吊在嗓子眼里。
“二小姐,臻王爷说了,你站在这里你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
这侍卫,还真是把臻王爷的精神领会得太好了。
走吧,人家都那样说了,我打了把伞便回顾府。
离顾府说远也不远,近也不近,不过天太黑又下雨,不适宜骑马。
提着灯笼也只能照见眼前的一点点路,雨越下越大,打在伞上响得欢快,走着我忽然感觉似乎背后有人跟着我走一样。
这里的将士多,但是他们走路也是大步而行,不避不缓的。我走几步我就感觉后面的人,也跟几步。
“谁?”我提着灯笼猛然一回头,可是后面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是我多疑吗?心下里有些害怕,走得更加的快。
如果天还没有黑,这一路会有许多将士走动,可是冷雨淋漓,又黑暗无边的,也只能听得狗偶尔叫几声。
后面的人,脚步很轻。
在我的记忆之中,只有安夜的脚步才会如此的轻,一步,一步,一种熟悉无比的感觉,弥漫上了心间上。
我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黑暗中期待地问:“安夜,是你吗?安夜我感觉到了是你,你跟了我一路,安夜你出来啊。”
可我等了很久很久,他没有出来。
“我明明感觉到有人跟着我的,安夜,不要再跟我这样玩,好吗?”出来,我想见你,我真的好想见你。
心酸得,几乎都想哭了。
黑暗中,当真是闪出了一个人,走近我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二小姐,我不是安夜,是臻王爷让我远远跟着二小姐,直至二小姐回府。”
“谢谢。”有些尴尬。
可是,更多的是失望。
为什么我会感觉是安夜呢,我归根为,也许现在我很想他,我心里慌乱得紧,我无比的想他。
进了顾府,那人便走了。
冷冷静静的,顾府大得无比的空寂,臻王爷今夜是不会回来的了。
半睡半梦之间,听到杂乱的叫声,朦胧得有些不真切,一时之间我分不出是做梦,还是现实。
但还是很快清醒过来,马上披衣出去,天色也才是微微的亮,雨已经停了却是一地湿漉漉的,冷意浓得不是时候,没有人在乎它,注意它。
“二小姐,外面现在很乱。”陈叔一身戎装,腰插着双刀。
“外面打起来了吗?”
他有些沉重地说:“还没有出去看,不过听这阵势,必也是要交战的了。”
“我出去看看。”
“二小姐,外面危险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急跑了出去,外面有些将士也是急走而行的,直奔城楼那边,却是更慎重的警戒,鸣金的声音,越发的响亮。
跑了上去,城楼上站满了将士,居高临下地往下看着。
就连臻王爷也在,他什么也不说,就站在那儿沉静地看着,一身沉乌的铠甲敛了他的杀气,偏得那黑色的披风却在冷风中如此的张扬,肃杀,却又淡定,看着远处的战局,他淡定的,就像是在看棋子在盘中厮杀一样。
我挤出去看,只能看到远处黑沉沉,厮杀的声音震天动地,马嘶悲鸣。
屠杀,眼前就是一场浩荡的杀场,双脚有些软,我倚着城墙稳住身子,可是心里却无比的翻涌,几欲想呕吐。
“传令第三先峰,出发。”臻王爷下令。
战鼓敲起,急急如律。
身穿着铠甲的将士从城楼下出发,臻王爷身边的亲信附近跟他耳语,他侧过头看我,一脸的不快。
大步走了过来,不悦地说:“谁让你上来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清若也在那里,我……。”我很担心。我担心的又岂是清若一个,很多一起同肩共进的兄弟,我还担心胜与败。
“没有本王的命令,你不得再下来,不管你用什么理由,用谁的命令。”他霸道地下令:“你们带她下去。”
他手下过来抓我下去,我倔强地大叫:“不许过来,我爹爹说过,我爱上来就上来的。”
他毫不客气地说:“你爹已经死了,这里是本王作主。”
战声,太大了,我朝他吼:“臻王爷你让我在军队里,你让我参训,你不就是想让我恢复记忆,想起军阵图吗?你不就是想得到军阵图吗?”为什么现在又不让我参与了。
一提到这三个敏感的字,他双眼一紧,冷冷地瞧着我。
不是吗?他让我参与这所有的一切,就是要我记起,就是要军阵图。
“你不走,生死自负。”他最后只是淡淡地丢下这句话给我,便没有再赶我走了。
他对我的特别,不是因为重新认识我,是因为他想要得到军阵图的,臻王爷,我并不会笨得认为我在你的眼里已经不同了。
如果我现在都能记起来,军阵图一定会是你的了。
清若在先锋,我能看着他死么?
这边关,是你臻王爷的天,谁也逃不开你的主宰与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