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海面色平静,视线停在渔嫣的脸上,仔细端详了会儿,才伸出瘦长的手指,搭在渔嫣的脉上。
雨声欲大,哗啦啦地敲打着屋外的青石板台阶,屋檐下用来接水的小水盆发出急促的水声,声声脆。
屋里却很静,众人都凝望着郝海,等着他的答案。
半晌,他终于缓缓收回了手指,笑着向御璃骁抱拳。
“恭喜王上,王妃把在谷中喝的忘川茶吐出来了,假以时日,一定会恢复如初。”
“你怎么知道她喝了忘川茶?”御璃骁奇怪地问。
郝海不慌不忙地说:“莫尊主一进城,白城安就赶去拜访过莫尊主。我们大夫,若能遇上一两件难解之疾,一定会刨根就底。他回宫后,与我仔细议过此事,我们还一起去问过了那些山民,所以王妃情况,我们已大致明白了。臣说得简单点,忘川茶是一种有麻痹作用的药,它把王妃脑子里记着往事的经脉都给冻住了,就跟我们大夫,能用针术来让人忘了过往一样。若时间再久一些,也就想不起来了,好在王妃把这药给吐了出来,所以是一件大好事。”
“那就好。”御璃骁点头,眼底有了些喜色。
“王妃的身子太弱,得好好调养,那谷中阴寒,王妃寒气入体,伤了元气,臣开几副方子,好好给王妃调养一下。”郝海走到桌边,很快就写了几副方子,交给了御璃骁。
目送他离开,御璃骁把渔嫣轻轻放平,拉上锦被,拿着方子细看起来。
“王上,回宫吗?”聂双城小声问。
“就让她在这里睡吧,免得颠簸醒了,你去让白城安看看这方子,再去抓药。”御璃骁说着同,把方子递给安鸿,眉头拧了拧,低声说:“她的身子是太弱了,来回折腾……去国库里,把那几支乌首取出来,让念安好好煲了汤送过来。”
渔嫣的手突然伸过来,拉住了御璃骁的衣角,他快速转头,只见她秀眉轻蹙,不安地动了几下脑袋,正担心她嘴里会突然吐出一声莫问离时,只听她开始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御璃骁放松了一些,大掌抚上她的脸颊,凝望了片刻,小声说:“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曾落难,如今却能登上帝位。你遭此大劫,今后也一定福寿齐享。”
说完了,自己忍不住地苦笑,他说的这是什么话……沉默得似乎再无话可说了,他才低低一叹,沉声说:“若能重来,定不让你离开我半步,那就不会有你今日对我的嫌弃——我们的白头之约,嫣儿,切莫忘了才是。”
滴滴答答的雨声砸得人心慌意乱,渔嫣安睡着,细细的呼噜声不时响起,脸颊上的颜色却渐渐好看了许多。
第二日。
雨水依然不见小,御璃骁站在小屋的窗口,仰着看着成串落下的雨水沉思。
渔嫣从书案前抬起头来,悄然看他的侧脸。手边放的,都是翡翠谷里带出来的书。这些书莫问离做了好多记号,看起来便利多了。
难受一晚,渔嫣已经迅速冷静下来,莫问离在江湖上仇家众多,如今又因为蜂毒的关系,功力大不如以前,一定会有人趁虚而入。就算昨晚她来了,那对莫问离也没什么帮助——至于御璃骁,他实在对莫问离没什么义务,若他看在她的份上,愿意帮忙,那是他的好心;若他不愿意管此事,她也没有立场去责备他。
她收回视线,从手边一只小坛子里拿起两个鹌鹑蛋,往额上轻敲。
“干什么?”御璃骁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的举动。
“剥壳啊。额上有穴位,说不定敲一敲,我就想起来了。而且书上有记,多食腌好的鹌鹑蛋能长记性,我每天多吃点……我非得想起来,看看你对我到底好不好。”渔嫣放下笔,轻声说:“你回去吧,我只是在这里等等看,他会不会回来。”
“我只是在这里看看雨,你不必管我。”御璃骁眼底泛起几丝笑意。
渔嫣总是很快就能打起精神来,这一点和以前一样,毫无变化。而且今天她的气色,比昨晚好多了,面颊红润,双瞳秋水盈盈,两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剥掉鹌鹑蛋的薄壳,玉白的小圆蛋往红唇里一放,轻轻一咬,粉润的腮帮子就一鼓一鼓地嚼了起来,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又轻轻一眼掠来……这神态,真像一只高傲又娇憨的小狮子!
“看什么?”她微微拧眉,不解地问。
“你真好看。”他笑笑,低声说。
“那,你以前觉得我不好看?”渔嫣又开始剥第二个鹌鹑蛋,随口问。
“以前也好看。”御璃骁微笑。
“你吃吗?”渔嫣手一挥,把剥好的鹌鹑蛋往他身上丢。
他手掌一挥,接住了,托在眼前看,圆滋润的小东西还冒着热气,隐隐露出一小团明黄的颜色。犹豫一下,轻轻放进嘴里,随即浓眉紧锁。
“很咸哪。”
这简直像在盐罐子里泡着一样!他嚼了两口,犹豫半晌,吞了下去。
“咸吗?不咸啊。”渔嫣见他吃了,这才歪了歪头,从桌前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往窗外看,幽幽地说:“若问离现在门那里走进来,一定是撑着油绿的伞,白衣不沾一丝雨,冲着我笑……”
御璃骁心中泛酸,走到桌边,端起茶碗一口饮尽,微涩的茶水洗过唇齿,心中又开始发痛,这么咸的东西,她吃了那么多,无非是急着想把往事忆起来而已。
渔嫣把手伸出窗子,接了一捧雨,搓了搓手,权当洗了。
大雨砸在院中的青石砖上,激打出一朵一朵的雨花。侍卫们还在寻找蛛丝马迹,若有打斗,一定会有痕迹,四名侍卫加两名寒水宫人,莫问离的暗器也举世无双,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痕迹呢——都说她以前是有名的于大状,父亲是铁面无私的断案能手,这事既然生生在渔家,她就一定要弄得水落石出。
“依小青的话来说,来人是想让你来背这黑锅。让你我反目成仇,对什么人有好处?”她转过头看御璃骁,大眼睛眨了眨。
“嗯,或者图的是心里痛快吧。”
御璃骁眼底又涌起几丝柔意,昨日她一怒之下的恩断义绝,让他一夜未眠,但看今日神彩奕奕的她,让他的心又落了回去。
“真混帐,若想找痛快,来让我”渔嫣蹙眉,坐了回去。
“王上,城中出事了。”一身湿透的侍卫快步跑过来,看了一眼渔嫣,压低了声音。
“何事?”御璃骁微微拧眉,沉声问。
“东街口那边一晚上死了十多个老百姓,白御医正在那里,据说是瘟疫。”侍卫声音更小。
东街口正是那些山民们住的地方!
“他们没事吧?”御璃骁沉声问。
“他们没事,但是老百姓们都传是他们这些怪人把诅咒带进来的,都说他们是当年于皇后的家人,是来复仇,灭亡我们后青国的,现在人心惶惶。还说,王妃就是妖孽之首,魅惑君心,让王上和御天祁兄弟相残,马上就又要引天漠铁骑入京……”
“荒谬,到底是谁把这事传出去的?”御璃骁墨瞳骤敛,一脸怒容。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马夫走卒全都在议论此事。”侍卫又说。
渔嫣支着耳朵听,可雨声太大,根本听不清楚。
“渔嫣,我要去一下,你……”御璃骁沉吟一下,转头看她。
“嗯,正好我要去看看小马他们。”渔嫣也站起来,走到墙边去拿披风,这件是莫问离的,白锦如雪,绣着翠竹叶片。
“你不能去,那边可能有温疫。”御璃骁微皱眉头,过来按住了她系披风的手。
“温疫?那更要去了。”渔嫣推开他的手,小声说:“我大难不死,百毒不侵,一定福寿双齐。”
御璃骁怔了一下,这是他昨晚对她说的话,原来她那时并没睡着……
“走吧,你是真龙天子,温疫也被你吓跑了。”渔嫣拉起过长的披风,大步走到了门口。
她以前就这样,风风火火,想做什么事,一定去做。
御璃骁喜欢那样的她!
二人没骑马,他举着伞,遮在她的头顶,她双手紧揪着大披风,免得披风沾上泥土,但他也没机会牵她的手。
十月不愿意淋雨,估计是觉得淋湿了难看,所以贴着别人屋檐下走,只要有人开门,它便一扭头,幽碧的大眼睛一瞪,吓得汉子们双腿发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瞧着了,尖叫都来不及发出一点,直接晕在地上。
“你和十月……一样的……”
渔嫣扭头看了一眼,轻轻蹙眉,把霸道两个字吞回去。
偏御璃骁马上懂了,微微扬眉,沉声道:“有本事的才敢真霸道。”
渔嫣转过头来看他,认真地问:“你以前就这样说话?怪哉,我极讨厌莫问离吹虚自己,你也如此,我怎会喜欢?”
御璃骁嘴角抽抽,偏过了头,手掌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渔嫣视线往上,伞都在她这边,他高大的身子几乎有一大半都在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