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暖暖的阳光透进来,渔嫣睁开眼睛,在床上赖了会儿,这才慢吞吞起身,推开窗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朱唇一张,一连两个哈欠,娇娇软软地传进院中各人的耳中。
渔嫣定睛一瞧,那三妃正站在御璃骁的房门口请安。晨瑶手里端着热汽腾腾的紫米粥,香味溢人。
御璃骁的衣食都由她亲手打理,旁人不得沾边。
贤惠!她正在心中赞扬,轮椅木头轮子转动的声音沉闷笨重地到了耳边。她赶紧垂眼,垂手,垂脑袋,恭敬地给御璃骁问安。
守了三年多的寡,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哪记得这么多规矩?
“睡得好?”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渔嫣轻轻点头,做羞怯害怕状,“是。”
他的呼吸沉了沉,渔嫣眼角余光瞟去,阳光落于白发之上,根根莹白,似是披了满肩的雪。
“既然睡得好,梳妆打扮,陪本王去走走。”他转过头,语气冷漠,让人怀疑昨晚那个到底是不是他。
渔嫣温驯地关窗,梳洗更衣。依然是牙色锦裙,白玉簪挽发,垂一绺青丝,从耳边捋到胸前,脸上的疹子就这样露着,
“马上就能见到你的两个情郎了,你最想见哪一个?”他转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问。
不待她回答,御璃骁又一笑,收回了视线,让人推着轮椅往前。木头轮子碾过碎石,发出崩裂的响动,硌得人心里不舒服。
寺钟一声一声,悠扬长响,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林光山影。
渔嫣往山门方向看,一队铁骑正卷着尘土直奔而来,领头者一身金色盔甲,太阳一照,万丈金光,活脱脱是来示威,彰显霸主身份。
御天祁来了!
渔嫣这才明白御璃骁的意思,大祭将至,皇族将陆续赶到寺中,不过御天祁来这么早,倒真让人意外。
马蹄在面前停下,几人翻身下马,渔嫣的视线落在云秦的身上时,心脏微微一疼,他怎么也来了?
“见过皇上。”
四妃上前给御天祁行礼,渔嫣站在四人之后,福了一下身子,没出声。
“起来吧。皇兄休息得可好?”
御天祁走过来,扶住御璃骁的手,一脸温和的笑。
“不错,寺中清静。”御璃骁笑笑,态度也比之前缓和了许多,寒喧完,又转头看着晨瑶说:“小瑶,去煮茶摆棋,本王许久没和皇帝下一局棋了。”
御天祁看了一眼渔嫣,亲手推住了轮椅往前走。兄弟二人在前,渔嫣被那三妃挤到后面,自然地和云秦走到了一起。行走时,云秦的手指突然伸过来,在她的手背上轻滑了一下。
渔嫣吓了一跳,赶紧抬眸,见众人都围在那二王周围,没人理会她,便转过头来看他。
“你瘦了,他折磨你了吗?”云秦小声说,墨瞳里全是不忍。
“没有。”渔嫣摇头。按理说,她犯了失洁那样的大错,御璃骁斩她千回也有可能,偏偏只嘲讽了她几句,戏弄她两回,一个巴掌也没打过。
突然,叶素简转过头来,盯着二人不阴不阳地问:“桐城侯,你和王妃在聊什么?”
声音很大,御天祁转过头,盯了一眼云秦,又看了一眼渔嫣,继续往前。而御璃骁却始终未转过来看她。
“你封侯了?”渔嫣惊讶地问。
云秦有些尴尬,轻轻点头。桐华侯,食万户邑,位比亲王。这都是婧歌在太后那里要来的。
“你们……很好吧……”渔嫣突然有些吃味,轻轻一拎裙摆,快步往前走了。一路踢开好几枚碎石,心中愈加难受。
以为可以平和地祝福他,以为过去就是过去了,以为情断就是情断了……可是不是的,她们青梅竹马之约,哪是说忘就忘的。之前是因为他不在眼前,又未娶妻,所以心里还能忍耐期待,如今呢?并肩走着,却不敢多说半句话。
那行人已经到了院中,小桌支在一株茂盛的山杏花树下,风摇动花枝,粉嫩花瓣往下纷飞。二王对面坐着,一只小炉上置着紫砂壶,茶水正香。
“多年未下,不知棋艺如何了,老规矩,拿赌注出来。”御天祁笑笑,二指捏着白棋,盯着御璃骁。
御璃骁一笑,淡然说:“谁赢了,要求对方一件事,输者不可拒绝。”
“行。”御天祁点头,白棋搁下,凝神布局。
御璃骁执黑棋,每一次棋子落下时,都似闲庭落花,根本不加考虑。不知是不把胜负放在眼里,还是觉得稳操胜券,根本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二人身后站的人也特别有趣,御璃骁身上清一色的美人,御天祁身后却全是强壮的汉子。唯渔嫣一人游离在这些人之外,远远坐在人群后的大青石上,呆呆地看着云秦的侧影,他站在御天祁身后,不时拧拧眉,抿抿唇,显然沉入了棋局之中。
渔嫣突然觉得,原来云秦娶了别人也能过得好好的,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样食无味,寝不安。
蓦的,有两道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盯得她难受,匆匆转头,只见御璃骁歪在他的轮椅上,一手握着几枚黑棋,在掌心里转动着,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见鬼,又打什么鬼主意?渔嫣赶紧低下头,做出胆怯羞涩的样子,摆弄腰带。
“我输了。”御璃骁突然丢了棋子,淡淡地说:“皇上想让我做什么事?”
众人都看向御天祁,他却看向渔嫣,浓眉微微拧了拧,停了会儿,才转过头,微微一笑,“皇兄为朕折一枝山杏花如何?”
伸手便能折起一枝山杏花,此事何难之有?
渔嫣突然有点失望,若是帮着云秦把她讨过去就好了,呆在御璃骁身边,度日如年,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折磨她、鞭打她、侮辱她……在渔嫣的心里,御璃骁可怕到无人可比的地步!
一阵疾风,绿叶和花瓣纷飞飘摇,她抬眼一看,御璃骁居然飞跃上了大树的最顶端,一手用利箭深深扎进了树干之中,紧抓着这箭,以支撑身体,另一手折下了一枝最妖娆的花枝,这才用力一拔箭,握着箭落回轮椅上。
这功夫,惊世骇俗,战神的称号,真不是白来的,这还是腿废了,若没废,还不知道功大到什么地步,难怪会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鲜花赠美人,本王就帮皇上把这花,送给最美的女人。”
御璃骁锐利的视线在渔嫣的脸上短暂停了一下,继尔看向身边的晨瑶,拉起她的手,把花枝放到她的掌心,柔声说:
“本王的晨瑶,当之无愧。”
“谢谢骁哥哥。”晨瑶拿了花,一手轻搭在他的肩上,满眼的喜悦。
“瑶夫人确实美丽动人。”御天祁笑笑,站起身,指着后山说:“去那里走走吧,有些事,想和皇兄聊聊。”
“渔嫣来伺侯。”御璃骁唇角笑意浅了浅,叫过渔嫣。
可为什么干粗活的人非得是她?她可推不动那么笨重的轮椅啊!渔嫣嘴角轻抿,硬着头皮过来,使出浑身力气,推了好几下也不动,众人都朝她看着,她又使劲地往前一顶,轮椅歪歪一滑,直接往路边的台阶下栽去。
虽然御璃骁有轻功,奈何双腿是废的,被轮椅压在下面,气得脸色铁青。众人赶紧上前,七手八脚,把他从深沟里、轮椅下给捞了上来。
御天祁亲手掀起他的锦袍下摆,为他揉捏压到的腿,关切地问:“皇兄没事吧?”
御璃骁却不理他,盯着渔嫣,冷冷地说:“来人,传本王之意,渔嫣,废去王妃之位,贬为侍婢。”
这样的结果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
“奴婢知罪。”渔嫣愕然怔了半晌,主动往后退去,和侍女们站在一起。这语气,倒有些解脱和释然。
御璃骁又刺她一眼,让人推着他回去换下沾满草叶和湿泥的衣服。
渔嫣跟着众婢走在后面,云秦突然上前几步,在她身后小声说:“不要着急,我会接你走,要保重。”
渔嫣快速扭头,见他一脸忧色,心中一暖,轻轻点点头,跟紧了前面的人。
回了小院,渔嫣习惯性地想回房去,却被晨瑶拦住。
“渔嫣,你已不是王妃,这间屋子你不能再住。”
“我要先收一下东西。”渔嫣看向屋中悬着的灯笼,画儿全藏在灯罩里呢。
“丫头们会为你收,下去吧。”晨瑶摇摇头,进了御璃骁的房间。
渔嫣暗自叫苦,拿不到画儿怎么办?
“娘娘,现在怎么办?晚上她们一点灯,就会发现画儿的。”念安跟在她身后,沮丧地问。
“怕什么,我自会把画拿出来。”渔嫣淡淡地一句。
“你怎么拿?”念安好奇地问。
“偷、抢、夺、骗、拐……”渔嫣依然形容淡淡。
念安傻眼了,小声问:“娘娘说的是真是假。”
“真。”渔嫣轻轻一字,今日他们晚上一定要一起用膳,到时候抽空回来偷便是了,何用惊慌?
她的镇定自若多少安抚了念安的情绪,她带着渔嫣到了专给奴婢们住的地方。这是大通铺,那四妃各带了两名侍女,把所有的床铺都占满了。三人在角落里挤了点地方出来,铺上铺盖,就算安顿了下来。
念恩左右看看,秀眉轻蹙,过去抱了床薄被过来,堆在墙边,隔开了冰凉坚硬的木板墙,她向来比念安要细心得多。
“娘娘,这手是怎么了?”她扶着渔嫣坐下来,眼尖地发现她的手背青了一大片。
“那个轮椅哪……”渔嫣拧眉,轮椅跌下去的时候,坚硬的木头敲到了手背,还有她的腿。
“让奴婢看看。”念恩赶紧扶起她的腿,掀开裙角一瞧,好家伙,绿了好大一片,她赶紧说:“奴婢采点草药去。”
渔嫣刚点头,外面匆匆来了一个丫头,趾高气扬地盯着她说:“念恩,念安,给你们分派新活了,赶紧出来。”
“什么新活?”念恩惊讶地问,这不是把渔嫣一个人给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