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句玩笑话,可以说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这事到底玄妙,萧沛死而重生,说出去谁会相信。可唐婉觉得,他不像在说假话。
“吴敬,你可记得,我小时候最爱爬树,有一回,你们郢王府里的桃树,结了满满一树的果子。我望着那些桃儿馋嘴,便拉着你,扔下那些丫鬟小厮,想要爬到树上吃个够。结果我俩吃得撑了,就在那树上睡了一下午,等到你身边的小厮发现你不见,整个王府都乱了套。后来,他们找到了在树上睡着的我俩,我记得,那一回你怕我阿爷回去罚我,主动将黑锅背了,结果,被郢王亲手打了二十个大板,小半夜没下的来床。你可还有印象?”
“没有。”吴敬笑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压根没有的事,怎么会有印象。”
“我倒记得,婉儿你,那时候可乖巧了,别说是上树,就连我家那石桩子,你都不敢上去。爬树的,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你同我大兄,总是板着一张脸,同我讲好些大道理。”想起个个萧倞,吴敬便说个没完。
“大兄比我大了好几岁,他是嫡长子,父亲母亲对他是给予厚望的,因此对他的管束十分严格。兄长自己也懂事,除了读书习武,别的一概不闻。我们家,最闹腾的那个就是我了,上山捉兔子,下水摸小鱼,那可都少不了我的份,京城里,但凡有那爱玩的小子,多半都要同我打上交道。幸好我们年纪都不大,称不上是纨绔,家里人只要我们不惹事不出事,那都随我们去了。”
“在我家中,我最怕的,其实就数我大兄。我阿爷挺疼我的,他呀,对我们兄弟两个很不一样。我大兄将来,是要继承家业,做肱股之臣的。我呢,是家里的小儿子,他也不求别的,只要我开开心心的,将来当个逍遥郡王,吃喝不愁就行。可我大兄,他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呆板的,明明谁都没要求我读书,他却偏要押着我,今日是读书习字,明日就要练武射箭。我那时候,天天躲着他,生怕被他提去先生面前。”
“后来,赵尚书的夫人生了位千金,阿爷带着我们兄弟俩,都去看那女娃娃,就是婉儿你。唔,是你的百日宴吧,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生得白白胖胖,小脸儿又粉又嫩。所以,之后,你每回插着腰同大兄一块训斥我,我就会看着你那小模样,想起头一回见你,还是个小娃娃,怎么长大了些,就变得越来越像我大兄。”
唐婉安静听着,其实这些往事,她也不大记得了,只是那时候,因为父亲同郢王交好,自己也常常跟着去王府。她只晓得,郢王家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是谁见了都夸,小的倒是个鬼见愁,印象中,没少被他捉弄,每每都要气得大骂。
“这些事,王府旧人哪个不记得,不过,你若真是萧沛,我倒要问问你。明明每回碰面,都是闹得剑拔弩张的收场,你如何还能认为我从前乖巧。再者说,那偷桃的可是只有你一个,我跟你大兄,不过就是一人尝了一个果子,还是你死皮赖脸非要塞给我们的,这事你怎么不提。”
“这不都一样嘛,”吴敬笑着,左手食指微曲,在脸上轻轻挠了两下。
“你同我大兄,还真是挺像的,若是没发生后来这些事,咱们两家,应该会走得更近些。”吴敬说着说着,心中怅然,阿爷那么喜欢你,说不得,还会将你同我大兄指婚,你就成了我嫂嫂呢。
“嗯,你大兄那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不活泼,还真别提,这么一算,已经十三年了吧,可还没听见他有婚讯传来,莫不是现在还孤身一人?呀,二十好几了吧。再拖下去,那些小娘子该以为他有什么恶疾了。”唐婉这思维一向跳跃,没留意到窗外那人的落寞。
是呀,大兄这么多年,既然过继给了平凉王叔,其实也不算太差。王叔是个局外人,从皇位之争到朝中党派,他一概不参与,这么多年明哲保身,是个顶聪明的人。
大兄做了他的嫡长子,即使后来他有了亲生儿子,也没有亏待过大兄,这已经,是大兄那时最好的一条路了。
只是可惜了,大兄那般才智过人,阿爷都说他是状元之才,只可惜生在皇家,走不得那科考之路,才华永远要被他的出身所埋没。
大兄是有抱负的吧,吴敬望了望天,也不知,阿爷在天上过得可还好,是不是一直在守着他们兄弟。定是阿爷在保佑他,否则,他又是怎么重活这一回的呢。
那些太医都说,他是疾病而亡的吧,吴敬想起了那日。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没有边际的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深渊。
他听到了大兄的声音,大兄在他耳边呼唤着,让他醒来。萧沛是醒着的,他起了身,想要抱一抱大兄,可是却触碰不到他,他喊,“大兄,大兄,我在这,你快看,我在这啊!”大兄却听不见。
大兄是听到他染病的消息跑回来的,他可能以为,那些人只是想要掌控住郢王的嫡长子,只要他足够安分,他们就不会对年幼的弟弟做什么的吧。尽管从前再怎么凶他骂他,可是真出了事,大兄心里,却是最希望自己可以过得逍遥自在的那个。
大兄守着他过了头七,他便陪了大兄七日,那七天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个。他看着大兄不吃不喝,看着大兄围着那口小小的棺材,又哭又笑,学着他从前跳过的舞,一个动作也没落下的,跳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大兄一直记着啊,只是,跳得实在太不好看了,萧沛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跳,真想上去给他指点两下。
平遥王也来过,他坐在蒲团上,也看着大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离开时,交待过谁也别来打扰大兄。他悄悄听见了,像从前做人那样,偷偷躲在柱子后面,即使他已经认识到,这些人其实都看不见他。
所以,他一直认为平遥王会是个好父亲的,当然,再也没有人,会像郢王那样,指着大兄的鼻尖骂他了。
再怎么说,平遥王也不是他们阿爷啊。
这他也清楚,是听平遥王妃这么说的,大兄离开那日,他其实一直跟着呢,在那马车上,就在大兄对面,一直看着他。同他告个别吧,他想。
后来,便是两眼一黑,鬼也会困吗?
谁知道还会再睁眼呢,成了一个小乞丐。
在之后,他也总是会打听大兄的消息。听说,平遥王妃,是个好母亲,从来不会打骂大兄,永远是温温和和的。
同他们阿娘很不一样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