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嘴里大塞一口肉包子,新鲜出炉,蜘蛛精馅,味如海蟹,口感极佳,将条粗布抹巾披在肩上,极目左顾,瞅下店旁万丈深渊。
只见一剑西来!
“嗯,不错。一把风行大剑,惹不起。”
剑上是一素衣剑仙,朗眉星目,气宇轩昂,一道美髯如瀑,一望便知非是那竞争龙门的鲤鱼,而是从那不周仙境下凡来的高仙。
剑神如梭直上云霄,手扶美髯,仙风道骨,不将我等凡夫俗子放入眼,俯视三千大山,朗笑而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云霭渺渺阻我视线,我仰长脖颈,半眯一双正宗人族眼,终是叫我瞧清那剑仙种族。
“呸!”自觉很威风的往酒肆外吐了口唾沫,抓了抓肩上粗布抹巾,毫不掩饰心中厌恶,戏谑道:
“长着三角耳朵,老天真不长眼,让这等妖怪跃了龙门,返回我通天道耀武扬威,污了我小二法眼,也不知在妖怪大道杀污了我多少江湖儿女,一个字就是下贱,不呆在不周仙境好好当个神仙,跑来这里虐菜!”
这里是妖怪大道上,大名鼎鼎的龙门镇通天道,我是一名凡夫俗子酒肆家店小二,我们酒肆隶属于名门正宗,乃是我人族的扛把子。
鱼跃龙门通天道,唯有历经通天试炼者,方能有缘跃龙门,前往不周仙境,成就一代仙韵佳话。
我天生孤儿,没爹没娘,虽是凡人,倒也见识过不少神仙,整日里迎来送往尽是江湖儿女,即便个头小小,满脸麻子,亦是一腔豪气,不输轩辕。
输人不输阵,爱拼才会赢。
活这一世,就为做道上买卖,做啥买卖?嘿嘿,送你一句冷笑,别问,问就麻了你,做肉馅。
小二家酒肆,历来无名,只因老板娘是个空有六百斤力气的悍丑妇人,道上名唤包三娘,酿一手好酒,名唤“三碗不成仙”,蒸一笼好肉包,名唤“多吃赛神仙”,卖得贼有涵养,承蒙道上敬仰,传了个响亮的名堂“黑心酒肆”。
那剑仙破云而去,躲在云后偷懒不上工的日头,射来万丈光芒,敬工爱业的小二,半眯一双正宗人族眼,直瞅着万丈悬崖,只见峭壁上,有一牛妖,唱着歌,攀上来:
“一番番春秋冬夏。”
“一场场酸甜苦辣。”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一听这歌,我就知道,这牛妖从狄党城来。
狄党城里,常有这等牛妖和猴精,嘴里唱着这歌,开口一句“夸父追日”,闭口一言“精卫填海”,背着一小包裹,就敢往妖怪大道走天涯,猴精具是寡肉,牛妖则一身好精肉,价钱很不错。
这牛妖半似人兮半似兽,天生不伦不类的妖怪,想不明白宗门里先师,为何偏爱吃这等玩意。
要吃妖怪,还是那精兽最佳,譬如这蜘蛛精兽,块头像座小山,八条蜘蛛腿尽是精华,拿来做肉馅,贼棒!
“夸父追日!”那牛妖躺着对天连啸:“精卫填海,哈哈哈——”
“我呸!”
夸父和精卫乃是我人族先神,这些蛮荒妖怪,就喜欢占我族便宜。
我盯着那牛妖,上下打量,只见它浑身肌肉结扎,牛臂上那一块块筋肉,让我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大赞句:真是上等好牛肉,斤斤都是雪花银。
这是一门好买卖。
“咱们酒肆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我向厨房里嗑瓜子的老板娘,喊了句套话,表示有肥羊上门,没办法我们老板娘大字不识,就是这么直接。
那牛妖气喘吁吁,爬向道来,虚脱也似蹲在崖道旁,牛鼻里不停喷着烟柱子,一观就是头雏牛。
我心里冷笑,返身回酒肆,专等肥牛送上门。
一刻钟后,那牛妖入店。
蒲扇大牛掌,拍得我家酒肆的迎客桌差点散架,不错,有力气,活的卖上去,更好谈价。
只听那牛妖,扯着嗓子大喊一句:“小二上酒!”
震得小酒肆嗡嗡响。
我不忙热酒,躬腰赔笑,上前伺候:“这位客官,本店这酒名唤三碗不成仙,您若有意跃龙门,最好不要碰。”
那牛妖被我一激,登时吹鼻子瞪眼精,一看就是莽夫,智商有限。
“胡说八道,不是牛爷爷自夸,此生从未醉过,上酒,十碗八碗的来,胡乱再给俺切几十斤熟肉来。”
我从肩上取下粗布抹巾,赔着笑脸,好眉好气,假意擦拭桌上尘灰,有意逗他一逗,“客官,真对不住,我们这不卖熟肉,宗门老祖有令,吃素不吃荤。”
“啪——”
那牛妖狠拍一下桌面,舔了舔干巴巴牛唇,“牛爷爷也爱吃素,歪好胡乱给端上来,下下酒。”
我心里冷笑,继续逗他:“客官,咱这也没素菜。”
“怎地看你家牛爷爷没雪花银付账?”那牛妖怒了,从包裹里取出一锭雪花银拍在桌上,“好酒好肉尽管上!”
我赔笑而不语。
那牛妖气极,从包裹里又取出三锭雪花银,拍到桌上,一牛鼻子鄙夷道:“难怪道上都喊你们叫黑心酒肆,幸好俺狄党,让俺多备了这些黄白之物,好酒好菜多上,一会俺狄党肯定也能上来。”
嘿嘿,我心里冷笑,这里要是这么容易上,咱们酒肆的生意岂不是要通天。要真上得来,给你们一锅端了。
我赔笑道:“得嘞,多谢客官照顾生意,这就给您端上。”
收起雪花银,转身热酒去。那酒里早就放好神仙醉,这药粉神仙喝了也要睡三天,雷打不动,这可是从宗门领的好宝贝,专干好买卖。
我先给那牛妖端了笼热包子,只见他拼了命狼吞虎咽,埋着牛鼻子猛啃,看来一路上来,饿得不轻。
片刻,酒热好,给他端上。
我正假意擦拭隔壁桌面,突听崖道边又有好买卖喘息之声,打眼瞧去,一行六女,具是空灵俊俏,发髻上更是个个长着朵花。
撇了撇嘴,一脸厌恶,这些花草妖精不食人间烟火,值钱是挺值钱,可惜没本事坑,只见她们打眼也不往店里瞧,径直要往通天道而去。
不期然竟与一个小萝卜花草妖精眼碰了眼。
我停下手里动作。
她顿了顿足,被身畔一个桃花妖精唤走。
“莫名其妙。”
我挠了挠腮帮子。
砰——
身后一声震天响。
只见那牛妖拍断迎客桌,摇摇晃晃、晕晕乎乎,伸出牛指,“好,好你个……”
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倒也,倒也——”
见那牛妖倒地,老板娘从厨房里跨步而出,眉开眼笑,也不用我相帮,抗起这魁梧的牛妖,就往地窖走。
“贼人,还不速速放下俺狄党!”
酒肆外,不知何时,立着一个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猴精,该是跟那六个花草妖精同刻上来,我又被她们吸引走目光,才没能察觉。
那猴精提着一把火行石矛,冲将上来,转眼我就感到身子骨一凉,低头一望,吓出屎来,胸口开了碗大个窟窿。
死亡突如其来,竟来不及留句豪迈话……
死不瞑目!
……
……
眼睛一黑,猛地从梦里惊醒,发现又是梦中梦。
酒肆老板娘,那个名唤包三娘的悍妇人,提着把金行大菜刀丑面凶恶,与那猴精拼命,两者实力相差悬殊,若不是那猴精刚刚从万丈深渊爬上来,气力不支,恐怖她交代了。
她抱着小二尸首,逃出酒肆,放了宗门警烟,待援。
他看到她哭了。这个一生彪悍、轻易抗起魁梧牛妖的丑妇人,哭得稀里哗啦……她从包三娘身上看到奶奶王荷花鬼魅幻影。
包三娘身畔,则是那睡梦里被菜刀断头的牛妖,牛妖身躯上浮现一段鬼魅幻影,那是……他那种瓜成痴的爷爷王瓜痴……
……
……
倒计时:20分39秒
……
……
过了拐角,第六层霜靛如旧,唯有壁上画又出现不同的未来。
一抹胭脂红泥在尽头等着他们。
再度入梦去——
……
……
倒计时:15分39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