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是筋条的壮硕手掌,足可轻易捏碎那些从树上跳下来的两腿猴子。
他们在蜕变,我们也在蜕变,在这片充满生命希望的大草原,领受神碑的恩赐。
百年前,大水淹没草原,我们伟大的牛头人先祖,踩着波光粼粼的水草,在水里种植神圣的生命之种,守卫了先祖灵魂与这块神碑,与那些退了毛的两腿猴,成了盟友,一块度厄艰难岁月。
适应了新的环境,和平的部落,为了争夺神碑,再度分裂,那些褪了毛的光溜溜猴人,与我们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他们的神碑来自火神庙,我们的神碑来自水神庙,口口相传的神话里,我们有化解不开世仇。
神碑的力量,已经消失。我睁着一双斗牛眼,数着那一颗颗先祖头骨,足足三万八千颗,它们充满荣耀的盯在神碑上,永远守护伟大的牛头人部落。
“考虑得怎样。”
我转眼望向身旁,那是一个光溜溜没有皮毛的猴人,猴人部落已经快要蜕变成火神碑上,那两脚直立的人。我充满仇视的瞪着他,看着他就会想起我牛脑袋上,那根断掉的半角,使我战血沸腾。
“快点,考虑得怎样。”
他有点焦急的催促。毕竟这里是牛头人部落神圣之地,被发现他就要死,可他还是来了。
“狄,我们干吧。”
“犵党,我就知道,找你准行,我们猴人部落和你们牛头人部落的祭祀,都老了。”
“部落之父老了,不懂变通,他们暮气沉沉的灵魂,要将勇士的灵魂带向深渊。”我和狄握手言和。
狄小小猴影,闪身消失去,他身法如影,在结成冰块的死寂水草原上,眨眼离了千米。
我抚摸着历经岁月斑驳,满是裂痕的神碑,先祖的头顶骨,那是头颅最坚硬的一小块骨头,相传那是灵魂的栖息地,先祖用灵魂填补渐渐崩塌的神碑。
神碑上刻有远古神话,大多残破,唯有一则,完整保留。
这则名叫《夸父追日》的神话,赋予我力量,让我有勇气背起部落繁衍的重责与违背神恩的罪孽。
……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
渴,欲得饮,饮于河、渭。
河、渭不足,北饮大泽。
未至,道渴而死。
弃其杖,化为邓林。
……
夸父为何追日,不重要。
我佩服他的精神,为了追逐太阳而亡,死后化成养育后人的山川河流。
我用力握紧拳头,毅然转身,脚下曾是养育我们的水草原,突如其来的寒冰期,将一切冻结。
走过一顶顶水草原帐篷,底部的木桩,冻在冰里,只能模糊看到倾斜的影子。
帐篷里躺着一个个满是冻疮的牛头人,他们本是部落强健的勇士,是牛头人的骄傲,现在他们有的病怏怏,有的虚弱不堪,坚韧的女牛头人用自己干涸的奶水,吊着整个部落命脉。
生命之种被冻住,长不出稻谷,肥美的稻草鱼成了残酷而美丽的冰雕,水草原上再也没有可以吃的猎物。有牛头人开始吃猴人,吃部落病死的尸体……
牛二的帐篷里,传出啼哭声,他在睡梦中,化成了守护部落的先祖之灵,他的一对妻儿,面黄枯瘦,小牛儿眼神麻木,一个劲扯着母亲,不停喊着:“我饿……我饿……”
这块大地被下了最恶毒的诅咒,真该死!
灵根化成一柄水行巨斧,我掀开伟大的部落之父祭日的帐篷。
他那双睿智的牛眼,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跟我说:“犵党,你是我们部落最强的勇士,我已经决定让你成为新的酋长。”
我说:“犵党,不当酋长。”
他灵根化水矛,整朔刺来,“你想要亵渎神!?”
我一脚将他踢翻,“我已经长大,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呕出几口鲜血,从地上挣起,指着我咆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亵渎神,亵渎先祖,这是不对的!”
“对不起,祭日。伟大的部落之父……”
我高高举起斧柄,牛鼻子喷出道道烟气,吼道:
“生命之种被冻在泥土里,牲畜也病死了,天气越来越冷,伟大的勇士开始吃尸肉,这里只有死亡和瘟疫,伟大的牛头人部落,不能守着一块失去力量的神碑殉葬!”
我一斧劈下,祭日提矛硬挡,七窍流血,我想给他一个全尸。
祭日满面血痕,牛眼圆瞪:“你要遗弃先祖的栖息之地吗?你要背弃神恩吗?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的夸父追日吗?”
祭日干呕出血,声嘶力竭,“神碑虽然失去力量,但神父的精神烙印在碑文里,先祖的灵魂守护着神碑和我们,你,你,你,何敢亵渎!”
我扯着牛嗓狂吼:“伟大的部落之父,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夸父追日的精神存活在我的心里,先祖的灵魂永远跟着我,我要当夸父之子,追逐太阳,为部落的子子孙孙寻找新的乐园,我会将夸父的精神,先祖的灵魂,还有你的灵魂,带向那乐园,叫牛头人永世繁衍,而不是带向死气沉沉的神碑!”
我仰天咆哮:“牛头人勇士绝不向命运妥协,牛头人部落绝不为神碑殉葬!”
祭日无力倒地,我转身掀开帐篷,背对他,“神碑已经没有神力,它的力量在我们体内,我们继承了神碑的力量与精神,不该陪着神碑一块死去,而是将这精神传承下去。”
身后传来祭日,虚弱的咆哮:
“你的前方,只有死亡。”
我转过牛首,鼻孔里喷出阵阵烟气,尖锐凸出的牛脊骨宛如一把尖刀刺向虚弱无力的祭日,斩钉截铁道:
“留在这里,也是死亡!”
伟大的祭日死了,再也没法动弹,我返身挖出他的头顶骨,揣入怀中。
我召集了所有活着的牛头人,三百口死得不足百口,皆是饥寒交迫,百病交集。
带着他们来到神圣之地,在他们面前,扬起满是块块筋条的壮硕臂膀,挥起巨斧,不停砍,不停砸,将束缚我们前进脚步的神碑砸成稀巴烂。
尘归尘,土归土。安息吧,神碑!
他们哭了,抽泣、哽咽,他们愤怒了,用最后的力气,扑向我。
有十几个牛头人勇士,让牛心痛的表现出心灰意冷的麻木,他们没救了。
我蛮横一斧将他们通通掀翻,展示牛头人勇士的力量。
我慢慢从神碑废墟里捡起一块块先祖头顶骨,耳畔是他们信仰崩塌的嚎啕。
我将先祖头顶骨和一小块神碑高举向天,扯着牛嗓子狂吼:
“披着兽皮的牛头人勇士,谁愿意跟我踏上新的征程,一块去追逐那温暖的太阳,寻找一片充满生命的新家园,狩猎野兽,填饱肚子,繁衍后代!”
我高捧着一小块神碑和一堆先祖头顶骨,昂扬的从他们之间穿过,“披着兽皮的牛头人勇士,继承夸父追日的精神,带上先祖的灵魂,带上生命之种,跟上我的脚步,让我们一起追逐明日的太阳,为了生存,为了繁衍,为了将夸父的精神,先祖的灵魂传承给我们的子子孙孙!”
六十个牛头人勇士,跟着我走了。剩下的牛头人勇士留在了原地。
我们和狄率领的猴人部落汇合,两个部落再一次于危难结盟,我们朝着温暖东方,太阳升起之地,不停跋涉。
直至抵达一条波涛汹涌的黄金之河,我在河岸边看到了一群群麋鹿、豚首、角象和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
……
梦里本该不知身是客,王小空却在梦里醒了,这是梦中梦。
他看到了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祭日,那被犵党杀死,脑壳缺了一口的部落之父。
祭日僵冷的尸首躺在地上,小诗馨的鬼魂从那尸首里飘了出来,她瞪着他,“小空叔叔,你为什么又把我杀了……”
祭日是小诗馨?
小诗馨是祭日的转生?
我杀了小诗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