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天狗食月。
圆月被黑雾彻底掩盖,光芒尽失。
白塔外,一直呼啸不止的黑雾陡然停止,像是被按下暂停键,静静悬浮。
世界仿佛停止,却无端地让人心生惧意。
眼前一切已陷入黑暗,虽是什么也看不见,山雨老人脸色却是沉稳。
骤然,寒风乍起。
风一起,岿然不动的黑雾重新流动。
风刮过山雨老人脸庞,山雨老人眼眸眨了眨。
看了眼前的黑雾一眼,山雨老人握着拐杖,转身走向白塔中央。
子时虽是刚过,白塔内,依旧是一片漆黑。
手中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山雨老人朝着白塔中央走去。
一步,一步,又一步,山雨老人步伐很稳,仿佛眼前的黑暗全然不是阻碍。
忽地,整片整片的黑暗中,一丝红色的光芒乍然亮起。
山雨老人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拄着拐杖的手微微握紧。
红色的光芒越来月亮,山雨老人看见,眼前的石台,坐着赤,裸着的白发老人,白发老人脸庞,躯干,乃至脚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状若蜿蜒交错的枯藤,错落有致的分布着。
白发老人身体发出的莹莹红光照射在山雨老人眼眸,映得山雨老人的瞳孔异常明亮。
握着拐杖的手松开又握紧,松开又握紧,山雨老人嘴唇,轻轻颤抖。
倏而,红色光芒暴起,山雨老人闭眼。
好一会,光芒散去。
白发老人静静坐在石台上,身上符文依旧遍布,只是再也没了红色光芒。
白塔内,一丝银光撒了进来。
山雨老人抬头,顺着窗外望去,黑雾渐渐飘散,圆月露出了一角。
呼……
忽地,一阵细微的喘气声传来,山雨老人回头,微微一愣。
但见聂洱靠在白塔壁上,汗水将他的头发打湿,一缕缕地贴在额头。
“仙人?”
聂洱一身黑衣,几乎和周遭的黑暗融合一起,若不是有了银月的光芒,山雨老人怎能发现他。
听到动静的山雨老人快步走向聂洱,“仙人,怎么……”
话语未落,山雨老人一顿。
聂洱的脸,苍白十分,紧闭的眼眸微微颤动。
山雨老人敛着眉头,“仙人,可是精神与灵力耗损过多?”山雨老人忙不迭歉声道:“是我的不是,见长久来的夙愿得偿,一时激动,倒是把仙人忘了,仙人不要责怪。”
聂洱睁眼,摇了摇头,他看了看露出了边缘的圆月,又看了看石台上的白发老人,道:“老丈人,千消封魔阵已成,以身封魔的先人终能安息,桑丹一族,再也不会被魔气折磨。”
许是身体灵能耗尽,聂洱声音又轻又弱。
“是!”山雨老人低头,眼中的狂喜被掩盖,“桑丹一族,将会彻底铭记仙人大恩。”
山雨老人的声音,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聂洱摇头,“比起桑丹一族代代守护,祭司以身殉魔,我做的,不算什么。”
“仙人,您快别说话了。”老发老人扶着聂洱,道:“您声音虚弱,想必心神耗费过甚,快坐下来歇息,我渡一番灵力与您,否则,以仙人此刻状态,怕是难以支撑。”
聂洱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洒落在白塔的银光越来越亮,坐在聂洱后面的山雨老人能看见,盘腿而坐的聂洱后背,是被汗水侵湿的黑衣。
“仙人。”山雨老人盯着聂洱的后背,道:“为了桑丹一族,您可是耗费了巨大心神。”
灵力渐渐在手中汇聚,山雨老人慢慢抬起手,轻轻一叹,“真是,辛苦您了。”
聂洱摇头。
“仙人,如此大恩,桑丹一族无以回报。”
背对着山雨老人的聂洱没有看见,充满感激的声音,脸庞已渐渐变得狰狞。
“无……”
话语未出口,聂洱便感觉背后,山雨老人温热干燥的手掌贴了上来。
“所以,仙人,既您如此辛苦……”冰凉的气息沿着山雨老人的手掌从后背传到心窍,
“我,便送你一程。”
冷冷的话语传来,聂洱口中,一阵腥血涌出。
——
长元大陆,赤雨国——
昏黄色的天空,映照得整片大地昏黄,像是行走在漫漫沙漠,眼里所见,皆是模糊不清。
西谷镇,酒楼里,穿着华衣的中年男子斟着小酒,细长的眼睛盯着跪在地上,哭得泪雨滂沱的枯瘦村民,慢悠悠道:“你既然交不出租,拿你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抵债又怎么了。”
枯瘦的老男人头磕得震天响,哭着道:“老爷,老爷,请再宽恕小的们一段时间吧,这些天天气不好,等日子好些了,我一定能交租的,老爷!请把我女儿还给我,求求您,老爷,求求您,发发慈悲吧!”
这些日子,西谷镇不知怎么了,天气整日昏黄昏黄,像是青黄不接一般,干干燥燥的,又不出太阳,也不下雨,田里的庄稼一颗颗枯萎,适逢交租,村民们都交不上田租。
中年男子自是不理枯瘦男人,他起身要离开,却被枯瘦男人一把抱着大腿,“求求您了,老爷,发发慈悲,把我女儿还我吧。”
中年男人横眉一怒,将枯瘦男人一把踢开,“滚!”
枯瘦男人还想跟上,却被中年男子身边的仆人团团围住。
仆人将枯瘦男人狠狠打了一顿,直到枯瘦男人躺在地上起不来才扬长而去。
血顺着额头留下,遮挡了视线,眼前那些人,身影早已经不见。
枯瘦男人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子,流干了眼泪的眼睛又红又肿。
悲伤,痛苦,绝望……
枯瘦男人的眼神渐渐被仇恨覆盖。
忽地,一缕黑气从男人眼中冒出。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枯瘦男人喃喃自语,黑色的瞳孔,尽是弥漫的妖气。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男人低声呢喃,他站起来,朝着中年男子离去的方向走去……
玄霜国,司空镇——
宁心寺,空古方丈望着枯黄的天空暗暗思岑,“这几天,天色骤变,黑不黑,白不白,让人分不清日夜。”
捻动着佛珠的手停了停,空古方丈心中不安,“莫不是……”
空古方丈正思考着,一名灰衣僧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大叫道:“方丈,不好了,不好了!”
空古方丈轻叱,“佛庙需静,何事如此慌张?”
灰衣僧衣跑得气喘吁吁,“方丈,司空镇的几个村落不知何故,村民聚众群殴,而且,而且……”
空古方丈皱眉,“好好说话,而且什么?”
灰衣僧人顺了顺气,道:“他们,他们身上,全都有妖气!”
空古方丈闻言,脸色一变。
同样的场景,此时此刻,在赤雨,玄霜,千池,双枯四国几乎同时出现。
昏黄的天空,一名白衣少年静静悬立。
少年在半空盘坐着,左手托着自己腮,红色的眼瞳几乎将长远大陆尽收眼底。
“玄霜,赤雨,千池,双枯。”少年开口,右手手指一根根竖起,“黑暗,将在此开始。”
少年的声音在呼呼的风声中显得有些缥缈,“藏在心底深处的‘欲’,被激发的‘魔’,四国之人,制造四国之乱,将整个大陆,卷入黑暗和血腥中,实在是……”
少年停了停,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好看,实在是好看极了。”
“欲/wang,嫉妒,贪婪,傲慢,仇恨,杀戮,鲜血……”少年冷冷地看着脚下的一切,道:“人间,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