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西去,旭日东升。
司空镇的远方的天空边缘,慢慢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渐渐地,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一片光亮。
晨曦中,一道清脆的钟声响起,唤醒了沉睡一夜的宁心寺。
“得赶紧了!”
身穿灰色衣袍的青年和尚匆匆忙忙地跑向大殿,今天是主持讲经的日子,得早早地把大殿一切打点好。
离得大殿进了,青年和尚脚步越发迅速。
吱呀……
大殿厚重的朱门被打开,青年和尚忽地止住了要迈入大殿的右脚。
他僵硬着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眉毛胡须皆白的老人躺在地上,瞪大着眼睛,瞳孔失散了焦距,老人身边,还散落着一颗颗棕色的佛珠。
青年和尚僵在原地,他想喊,可嘴巴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不知为何,青年和尚抬起头,看了一眼佛像。
佛像慈悲肃穆,嘴角的笑像是悲悯众生之苦。
可不知为何,青年和尚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这一丝冷意,像是启动机关的暗格,青年和尚空白呆愣的大脑忽地反应过来,思绪霎时涌动。
“主,主持,死了,主持死了!”
青年和尚脸色霎时惨白一片,他向来时的方向跌跌撞撞跑去,颤抖的声音,失身大喊着:“主持死了,主持死了!”
——
尚且还在为武旭一一家和章末被杀之事忙碌的商飞刚刚看完卷宗,桌上的蜡烛不知何时灭了,商飞抬眼望了望窗外,天竟已微微亮了。
商飞打了一个哈欠,他放下卷中,心道需要歇会,可刚从椅子上起身,一道急促慌张的敲门声打断了他走向寝室的脚步。
“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门外的护卫兵声音急切慌恐。
商飞心生烦躁,呵斥道:“大清早在衙门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大人,宁心寺的主持无念方丈死了!”
“什么?!”
商飞脸色一变,再也没了睡意,他两步做一步跨到门前,猛地打开房门,厉声道:“怎么回事?怎么死了!”
护卫兵缩了缩脖子,道:“被,被妖怪害死的!”
“你说什么?!”
护卫兵哆哆嗦嗦,结结巴巴解释着:“今天一大早,宁心寺的和尚敲响了衙门,说无念方丈死在了大殿上,尸体经过初步查看,没有任何外伤!”
“没有外伤!”商飞呆愣在原地,脸色霎时青灰。
那魔又出现了吗?
宁心寺的主持无念方丈为人慈悲仁厚,身上又有异能,他常常帮助司空镇民,无论是祈福念经,或是超度亡灵,均不收镇民任何钱帛,遇上天灾,更是布粥给予司空镇的乞丐或是难民,无念方丈可说深受司空镇所有镇民爱戴。
眼下,无念方丈死了,该得激起镇民多大惶惑和怨怒?
好在商飞在官场也历经了不少风雨,此下虽说担忧惊恐,却也极力稳着自己的思绪。
无念方丈之死,绝不能让镇民知道!
思及此,商飞沉着声音:“今早来的和尚,在哪?”
护卫兵跟随商飞多年,如何不知商飞的心思,当即回道:“大人,来的和尚已回了宁心寺,走时,那和尚曾道:‘几位长老心知兹事体大,没有声张,只寻了我来衙门通报’。”
“好,好。”商飞放下心来,“派多些人留意宁心寺动向,锁住一切消息,切记走漏任何风声!”
“是!”
商飞点点头,又道:“你现在立刻准备几只马匹,告知顾仙人此事,我们立刻出发宁心寺!”
“是!大人!”
护卫兵应了一声,连忙往顾梁歌所在的厢房跑去。
——
顾梁歌和聂洱两人骑着马匆忙赶到宁心寺的时候,宁心寺门口,已有一穿着黑色僧衣的和尚在等待。
见着了商飞以及他身后一黑一白的两位男子,黑衣和尚心下了然,立刻迎了过去,“大人,这两位想必是前些天来的除妖先师了。”
商飞点了点头。
顾梁歌和聂洱此时已下了马,黑衣和尚走了上去,双手合十,“仙人,在下是宁心寺长老无尘,师兄遗体已放在其厢房中,仙人,请随老衲来。”
顾梁歌点了点头,“劳烦长老。”
随着无尘的脚步,顾梁歌来到了无念的生前所住的厢房。
甫一推门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顾梁歌和聂洱对视一眼。
顾梁歌仔细地探查着无念的尸体,好一会,他收起手中的长针,对聂洱道:“无念方丈死于昨晚的丑时初,和武旭一,章末的死法一样。”
聂洱无言,皱了皱眉。
顾梁歌抿了抿嘴唇,道:“无尘长老,昨晚丑时,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无尘摇了摇头,“宁心寺作息一直规律,晨时起,亥时寝,因今天是师兄论经的日子,昨晚我与师弟便一直准备经文,至寅时休息时,并未听见任何异常响动。”
顾梁歌道:“无尘长老,无念方丈一直在大殿内吗?”
“是。”无尘道:“师兄昨天从隔壁小镇宣经而归,他用过斋饭,便去了大殿,他夜晚大多在大殿诵经,有时候会在大殿冥思打坐一整夜。”
想了想,无尘又道:“仙人,宁心寺不大,若大殿有动静,自是能听到。何况宁心寺布有赤级结界,寻常妖魔根本进不来。”
顾梁歌一凛,“赤级结界?”
“是。”无尘道:“宁心寺在百年前曾助一除妖师除了一祸害村民的灭世大妖,那除妖师感念宁心寺恩德,便在宁心寺设下了一道赤级结界。”
无尘说着,忧心忡忡道:“仙人,师兄死后,我曾去查看那道赤级结界,结界碎裂,已被破坏彻底。那大妖能破坏赤级结界,进入宁心寺,无声无息杀死无念师兄,想必此妖修为定是赤级以上,仙人,如此大妖,司空镇民可否有逃脱之机?”
无怪乎无尘会这么想,如今顾梁歌的修为也不过是蓝级,如何对付得了赤级修为的大妖?是以无尘当即封锁住师兄无念死亡的消息。
此妖大能,若被镇民所知,必定恐惧惊慌。
长元大陆,寻常除妖师能突破至蓝级修为已是不易,许多除妖师耗尽一生,灵能终究只能在橙级或是橙级巅峰上,再也迈入不了更上一层的修为。
虽说如此,长元大陆现存之妖,妖力皆是不高,皆因成妖成魔,每走一步,无比艰辛。
若妖气太甚,为天道所察,便会降下雷劫,阻止灭世大妖形成。
天道自古以来,维持着人,妖,魔,鬼四界平衡,眼下,这一大妖,越过天道,已达赤级修为,甚至更高,司空镇民性命何安?
顾梁歌握了握拳,“无尘长老,梁歌自当尽力,哪怕身死,也要擒住此妖。”
无尘叹了口气,轻轻道:“阿弥陀佛。”
时间稍前之时,司空镇符山——
清晨,总是带给人无尽希望,好似,看到阳光升起,便有无尽的勇气,去面对崭新的一天。
可有些人,却在夜晚中永远沉睡,再也见不到黎明升起。
白衣女子在半空中静静悬立,她的脚下,是一颗粗壮而翠绿的松柏。
松柏斜斜插入山顶,凝结在叶子上的露珠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这是司空镇最高的山,站在这座可以俯瞰整个司空镇。
清晨的风温柔地拂起女子的白色长裙,她的青丝在半空中飘扬。
若是有人瞧见,定会感叹,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阳光越来越亮,白衣女子瞧见,司空镇的街道,已有人起身,忙碌起来。
女子移开目光,眼眸落在了司空镇的北面,那里,有一座寺庙。
踏踏的马蹄声扬起了无数尘土,白衣女子甚至能闻到泥土的腥味。
穿着白衣的青年一脸沉色,旁边的黑衣少年虽是面无表情,可催促着马的绳鞭泄露着他的些许情绪。
白衣女子忽然轻轻一笑。
“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啊。”白衣女子轻声自语。
忽地,白衣女子脚步轻点,落在了地上。
“差点忘了。”
白衣女子道:“老和尚德高望重,慈悲善良,如此佛者,若是死了,连个悼念之人都没有,岂不可笑?何况经常受他恩惠的镇民若是被蒙在鼓里,有多么可悲?”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老和尚,黄泉路上,你该感谢我,若无我,可没什么人替你送行了。”
白衣女子右手一抬,虚空中轻轻一划,霎时,一道白色的烟雾随着晨风,飘向了司空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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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梁歌探查完无念方丈的尸体,又与无尘聊了一番,刚走出厢房,正准备离开之际,一个小和尚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许是跑得太过匆忙,小和尚左右脚相交叉,一不小心,便撞在了顾梁歌身上。
“怎地如此无礼?寺内随意奔跑,冲撞了仙人?”见小和尚冒冒失失,慌慌张张,无尘轻声呵斥。
“长老,我不是故意的,师兄让我来,来这里,镇民,镇民,外面,外面,大事,出大事了!”
顾梁歌见小和尚满头大汗,又语无伦次,便道:“你莫要急,到底发生了何事?”
“村民,村民都来宁心寺了!”顾梁歌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小和尚擦了擦汗,稳了稳呼吸,道:“仙人,长老,镇民们知道主持昨晚被妖魔害死,现在在门外吵闹着,嘴上说些什么除妖,无用之类的话语。”
小和尚道:“仙人,长老,您们快去,师兄们挡着汹涌的镇民,都快挡不住了。”
“什么?”
无尘一听,脸色是一变,“师兄之死,我千叮万嘱,怎地让镇民们知道了?”
“我也不清楚,长老。”小和尚急急解释着:“去衙门通报的师兄说他在衙门告知商大人方丈一事后便回来了,回来之时也特地绕开镇民聚集之地,他以佛心起誓,消息真不是他泄露出去的。”
“走!”
无尘皱了皱眉,事情迫在眉睫,消息泄露一事,待安抚村民再说。
顾梁歌、聂洱和无尘三人快步向宁心寺门口,离得门口还有些距离,便听见一阵阵极其吵闹的声音。
顾梁歌加快脚步来到门口,见宁心寺的弟子手拉手围成一道人墙,阻挡着吵吵嚷嚷的镇民。商飞站在最前面,衣服皱巴巴地,头发也有些凌乱,他双手不断上下摇晃,大声喊着说些什么,可镇民嚷嚷的声音太大,将商飞的声音淹没。
见着此景,无尘轻喝一声,“宁心寺乃佛门清修之地,怎能如此吵闹?”
无尘声音不大,可蕴含着他灵力修为的威严声音传到众多镇民耳边,一时,乱哄哄的镇民安静了下来。
“长老,仙人!!”
无念方丈被害一事不知是谁泄露的消息,镇民来势汹涌,商飞好说歹说,镇民就是听不见去,他急得一身汗,此下见着了无尘与顾梁歌,心中甭提有多喜悦,一颗吊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听着商飞口中的称呼,有村民见着无尘旁边站着一白衣青年,眉目清冽,端得是白玉无瑕,俊朗无双。
“你便是那什么宗派来的除妖师?”有一壮硕镇民盯着顾梁歌,语气不善,“来了这么多天,妖没找着,还让那妖害死了无念主持,你这除妖师是怎么当的?”
听着壮硕男毫不客气地质问,顾梁歌神色平和,“方丈被害一事,我亦和你们感同身受,此妖害人无数,我们除妖之责,必定将他擒下。”
“哎呀,这话可说得好听。”一妇人尖着嗓子道:“若你真有这能耐,怎地到现在还抓不住妖?”
“就是,就是,那妖杀了无念方丈,你们还想隐瞒消息,是不是都想要那妖把我们全镇的人都杀了你们才说出来?”
“还说自己什么除妖,捍卫老百姓生命,我看都是虚得很。”
“对!”人群中有人附和着,又道:“还有你们宁心寺,说什么慈悲为怀,却故意瞒着方丈之死,又安得什么心?方丈平时待我们如此之好,凭什么不让我们知道?难道我们连哀悼的机会都不配有吗……”
那人声音激动愤慨,说得是毫不客气,宁心寺有刚入了寺不久,年少气盛之辈,听得此言,怒气冲冲打断道:“你莫要乱说,宁心寺一向心正身正,断无什么歪魔邪道的心思,方丈之死,我们更是悲痛万分,眼下不让你们知道方丈之事,便是怕引起大家恐慌,宁心寺一心为民,绝无任何龌蹉心思!”
青年和尚话语落下,有村民嘲讽着道:“漂亮话谁都会说,人都披着一张皮,谁保得准你们在想什么?真有本事,把妖抓了啊。”
“对啊,抓妖啊,抓他出来啊。”
“哈,真是……”宁心寺不远的树梢上,白衣女子笑吟吟地瞧着这一幕,“一百年前,一百年后,你们丑陋的样子啊,真是一点都没变。”
白衣女子低声轻语,脸上虽是带着笑意,声音却冰冷至极,“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呢?”
一阵清风袭来,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着白衣女子的话语。
“哈,你也如此认为呀。”听着风声,白衣女子眼眸垂了垂,“快了,他们,活不久的,该讨要的债,一笔一笔来,一个都不会少。”
话落,白衣女子复又抬眸,瞧着不远处的镇民,啧了一声,“愚民容易被操控,是因为他们把自己看得比谁都重要,一旦自己的生命或是利益受到威胁,稍微煽动,便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如此愚民,如此闹剧,你要怎么做呢?顾梁歌?”
宁心寺前,顾梁歌脑海闪过许多思绪,他有太多疑惑,也有太多不解,可眼下,却是要把这些镇民安抚下来。
“大家静一静。”
顾梁歌声音不大,却自带着一股清冷威严之气,众多镇民竟一时安静了下来。
“方丈一生慈爱温仁,我知你们因方丈之死,悲痛万分,方丈若泉下有知,亦会感到欣慰。”顾梁歌扫了众多镇民一眼,道:“可宁心寺是无念方丈生活了好几十年的地方,如今他还在宁心寺内,尸骨未寒,你们如此破坏宁心寺的安宁,岂是方丈所愿?又岂是你们所愿?”
顾梁歌此言,情理皆在,好些镇民不由得纷纷点头。
“此妖大能,先杀了修为颇高的武先生一家,后又杀害方丈,如此残忍狠毒之妖,人人皆想将此妖得而诛之,你们闹入宁心寺不过也是想为方丈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我们又何尝不是想让死去的亡灵得以安息?”顾梁歌道:“可此妖厉害如此,非一日能擒。”
顾梁歌停了下来,他看着众人,道:“我顾梁歌以道心立下誓言,若不擒获此妖,誓不回宗,且永不为除妖师!”
顾梁歌掷地有声,郑重肃穆,听得众多镇民皆是一怔,尔后,便是点头,再无言语。
情理皆占之言,铿锵有力之誓,顾梁歌终将这些镇民安抚了下来。
一旁的商飞见此,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无尘轻轻一叹:“阿弥陀佛。”
“不愧是昊清宗调教出来的,顾梁歌,你倒是没让我失望。”瞧见吵闹了大半天的镇民慢慢散去,树梢上坐着的白衣女子轻笑一声,“如此,戏才好玩,不是吗?”
风吹过,树叶再次沙沙作响,可树梢上,再也没人任何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