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7571100000019

第19章 艺术

没有礼教的压抑摧残,魏晋人的心智得到了健全的发展,在各领域都爆发出耀眼的天才,如哲学家王弼、何晏、嵇康,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画家戴安道、顾恺之,“笛圣”桓子野,更不用说作家诗人“三曹”、嵇阮、潘陆、陶渊明了。就连皇帝、武人也具多方面的造诣,如曹操除“文章瑰玮”外,“草书亚崔张,音乐比桓蔡,围棋埒王郭”,即使反感曹操的张溥也称道他“多才多艺”(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魏文帝曹丕像乃父一样“手不释卷”,文学创作“乐府清越”,学术著作“《典论》辨要”(刘勰《文心雕龙·才略》),六岁“知射”,八岁“知骑”,剑法可与高手对阵,“弹棋略尽其巧”(曹丕《典论·自序》),完全是一位文武全才。

艺术领域要数书、画成就最高,也要数书、画最能表现魏晋人敏感的心灵、超旷的个性、潇洒的襟怀和飘逸的神韵。

1.兄弟异志

戴安道既厉操东山,而其兄欲建式遏之功。谢太傅曰:“卿兄弟志业,何其太殊?”戴曰:“下官不堪其忧,家弟不改其乐。”

——《世说新语·栖逸》

相传,“认识你自己”是古希腊阿波罗神庙中最有名的箴言。有人问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世上哪种事情最难办?”他应声回答说:“认识你自己。”在这点上倒真是“东海西海,心同理同”,我们老祖宗老子也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而且他还把“自知”看成是比“知人”更高的智慧——“知人”不易,“自知”更难。那位偏激而又深刻的尼采,好像对人类的自知十分绝望,他在《论道德的谱系》中说:“我们对自己必定永远是陌生的,我们不理解自己,我们想必是混淆了自己,我们的永恒定理是‘每个人都最不了解自己’——对于我们自身来说我们不是认知者。”

历史上和现实中,“自己不认识自己”的确是一种普遍现象。我身边有一些老兄由于怕老婆,连一天正儿八经的“家长”都没有当过,但他们屡屡信心满满地说“我要是这个省的省长……”“我要是教育部部长……”言下之意他要是某省省长或某部部长,某省某部肯定比现在好多了。这些老兄为什么对当省长、部长那么自信,而在自己老婆大人面前为什么又那么自卑?对此我一直困惑不解。这让我想起了唐代大诗人李白,安史大乱爆发后他在庐山旅游,不久接受居心叵测的永王李璘征诏,一入永王幕府便吹起了牛皮:“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诗的后两句是说:只要起用我这个当世谢安,我李白在谈笑之间就能把天下搞定!话音刚落,永王和李白就被朝廷搞定了:永王被杀,李白坐牢。虽然李白自许“怀经济之才”,但国家要是真的交给了他管理,结果肯定不像他的诗歌那么美妙。李白一直误将写诗的天才当成治国的干才,弄得他自己老是喟叹“怀才不遇”,至今从李白那些伟大的诗篇中,你还能感受到他老人家一脸愤慨,满腹牢骚。

这则小品对我们许多人来说,也许是一副清凉剂。

我们得从头说起。

文中的戴安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戴逵,他是东晋著名的画家,也是杰出的雕塑家,还是著名的音乐家,又是了不起的作家。当然,你在他名字后面还可以加上很多“家”,他大概是那个时代最多才多艺的天才之一。戴逵和顾恺之的绘画,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的书法,是“魏晋风度”在艺术上的完美体现。南朝谢赫《古画品录》说,戴安道为东晋画坛领袖和雕塑家典范:“戴逵:情韵连绵,风趣巧拔,善图圣贤,百工所范。荀卫已后,实为领袖。”戴逵在南京瓦官寺作的五躯佛像,和顾恺之的《维摩诘像》及狮子国的玉像,并称为“瓦官寺三绝”。他还是远近闻名的鼓琴妙手,长子戴勃和次子戴颙子承父业,在传统基础上“各造新声,勃五部,颙十五部,颙又制长弄一部”,他们创新声之多为早期琴家所罕见,兄弟二人都成了历史上著名的音乐家。

戴逵在社会上的声望越来越高,晋孝武帝时朝廷征他为散骑常侍、国子博士,每次他都辞以父疾不就,次数多了郡县长官开始逼迫他应诏,无奈之下他逃到吴郡内史王珣武丘的别馆。晋朝散骑常侍为皇帝近臣,入则规谏过失,出则骑马散从,虽权力不大但地位很高。戴逵居然对和皇帝一起骑马溜达毫无兴趣,像躲瘟神一样逃避征诏。当时显贵谢玄忧心戴逵“远遁不反”,考虑他已年过六旬,在外面有“风霜之患”,这才向皇帝上疏说:“戴逵希心俗表,不婴世务,栖迟衡门,与琴书为友。虽策命屡加,幽操不回,超然绝迹,自求其志。”请求皇帝收回诏命,孝武帝才没有逼他出来做官。

他不仅不愿出来做官,甚至不愿意与王公周旋。太宰的武陵王司马晞,曾派人召他到太宰府去演奏,戴逵本来讨厌司马晞为人,觉得自己受到侮辱,立即当面把琴摔得粉碎,并大声说道:“我戴逵不是王门伶人!”他鄙视那些附庸风雅而又放荡奢侈的权贵,觉得为他们弹琴是奇耻大辱。这种情况如果放在今天,许多“艺术家”肯定要乐成疯癫症,至少很多人把这看成“莫大的荣幸”。

魏晋士人以处为高,以出为劣,至少在口头上都把隐逸看得非常高尚。不过,戴逵隐逸不仕并不是追逐虚名,而是他认识自我以后理性的人生选择。他说人应该“拟之然后动,议之然后言”,遇事要先“辩其趣舍之极,求其用心之本”。也就是说一个人先要了解自己的本性,然后才能尽自己的本分。戴逵知道自己爱干什么,想要什么,能干什么。

干自己爱干的事情就会幸福,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就有激情,干自己能干的事情就能成功。

“认识自我”只是前提,“实现自我”才是目的。当然,能“认识自我”的人,不一定能“实现自我”。到底是“知易行难”还是“知难行易”,古人和今人各有各的角度,自然各有各的说法,当然各有各的道理。就“认识自我”而言,谁都会承认“知难”,和“实现自我”相比,大家又都会肯定“行难”。知道自己爱做学问也能做学问,生逢“诗书虽满腹,不值一文钱”的世道,读书人不一定愿做学问,在强权通吃的社会里,不通世故的书呆子也可能钻营买官。

戴逵兄弟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们在“认识自我”上有过人的识力,在“实现自我”上又有超人的定力。他们一旦认准了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一旦确立了自己人生的目标,就能矢志不移地朝那个方向努力,就像曹丕所说的那样,“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不因穷困而放弃自己的事业,不因显贵而改变自己的志向,而我们常人恰恰相反,“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个人欲望是自己定力的死敌,欲望驱使我们随波逐流——大家爱钱就跟着大家去捞钱,大家爱官就随着大家钻营官,最后在蝇营狗苟中失去了自我,在庸庸碌碌中消磨了自己一生。

戴逵坚持隐居东山以激励气节操守,他的兄长戴逯则志在“建式遏之功”。“式遏”一词来于《诗经·大雅》,这里指出仕做官以建功立业。《晋书》称戴逯“骁果多权略”。骁勇果断的人往往鲁莽,有权谋计略的人往往多疑,勇敢果断又足智多谋确属难得的治国人才,正是“骁果多权略”的雄才,激起了他“建式遏之功”的雄心。戴逯后来成为淝水之战中的功臣,如愿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他们兄弟二人的出处进退有天壤之别,谢安对此也十分纳闷,有一次特地问戴逯说:“你们兄弟的志向为什么如此不同?”戴逯一五一十告诉上司:“下官不能忍受隐居的愁苦,家弟不想改变隐居的乐趣。”“不堪其忧”“不改其乐”借用《论语》的“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暗以颜回来比喻戴逵,迂回曲折地称赞弟弟能像颜回那样安贫乐道。

这则小品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启示:仕与隐原无高下雅俗之分,应根据自己的主客观条件做出选择。出仕就要承担社会责任,归隐就应保护社会良知。因此,隐逸必须耐住寂寞,出仕用不着羞羞答答,二者都能成就美好的人生——出来当官固然可以惊天动地,潜心专业同样可以千古垂名,戴逯和戴逵便是人生选择的最佳例证。

到底考公务员还是考研究生?今天正在为此犯愁的青年朋友,这则小品是最好的“心理咨询”。

2.世情未尽

戴安道中年画行像甚精妙。庾道季看之,语戴云:“神明太俗,由卿世情未尽。”戴云:“唯务光当免卿此语耳。”

——《世说新语·巧艺》

魏晋艺坛上,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书法臻圣,戴逵、顾恺之二人绘画称神,他们的书画是“魏晋风度”的生动体现。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说,戴逵(字安道)从小就灵巧聪慧,诗、文、琴无所不能,尤其工于绘画和雕刻,特别擅长雕绘佛像,他雕绘的佛像构思新颖别致。一次雕成了无寿量大佛木像和其他菩萨,他以为按从前的方法雕刻佛像,致使木像过于古朴笨拙,这样的佛像一旦开龛让人们礼敬,肯定也不会吸引感动信徒。他想当面听听别人的意见,又怕别人碍于情面不讲真话,于是悄悄躲在帘后倾听拜佛者的议论,集中了大家各种各样的褒贬意见,经过三年的琢磨修改才完成佛像。这尊佛像被迎到山阴灵宝寺。据说,当时显宦和名士郗超来寺瞻仰礼拜这尊佛像,正在提香许愿时,他手中香烟蒸腾而上,一直升到茫茫的云端——戴逵雕的佛像显灵了。我相信这是添油加醋的附会,无非是想夸张地形容戴刻佛像栩栩如生,这种手法是文人故技。不过,南朝齐绘画理论家谢赫对绘画艺术的鉴赏极其精微,年代又去戴逵生活的东晋不远,他对戴逵的评价倒非常可信,他在《古画品录》中称赞戴绘佛像说:“情韵绵密,风趣巧拔,善图圣贤,百工所范。荀卫已后,实为领袖。”六朝常把佛祖及其弟子称为圣贤。谢赫无疑观摩过戴逵的绘画和雕塑,否则他不会断言戴绘佛像,不仅富于深情远韵,而且还露出风趣灵巧。

这则小品正是说,戴安道中年以后所画“行像”十分精彩绝妙,所谓“行像”就是载在车上便于巡游的佛像,可以是塑像也可以是画像。庾道季(名龢)见到戴画行像后假装内行地说:“佛像看上去虽十分生动,只是神韵过于世俗,大概是你俗情未尽的缘故。”戴逵不喜欢他冒充行家的样子,也不接受他这种不着边际的高调:“也许只有务光可能免去你这个批评。”

我们先来见识一下戴逵说的那位“务光”。汉刘向编《列仙传》载,务光是夏朝时的人——或说是夏朝时的“仙”,不然怎么会编到《列仙传》中呢?他长得怪模怪样,耳朵就长达七寸,商汤准备讨伐桀之前与务光商量,务光冷冷地对汤说:“这不关我的事。”汤又想征求一下他对伊尹的意见,务光回答说:“只知他力气很大,而且忍辱力强,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汤消灭了桀后打算把天下让给务光,没料到务光觉得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我早就听说过,道德堕落的社会中,切莫踏上这样的国土,更何况要把这样的国家让给我呢?”他一气之下背上石头自沉于卢水中淹死了。

传说中的这位务光先生,哪怕夏桀再暴虐他也不谴责,哪怕伊尹再优秀他也不举荐;他不想占国家的任何便宜,也不想为国家尽任何义务。务光的确“超脱”成仙了,他完全不受俗情羁绁,可也丝毫没有人际关怀。谁能说清这是“高洁”还是“冷漠”?这是脱尽俗情还是不近人情?

宗教是心无所归者的皈依,是苦难生灵的哀叹,是无情世界的情感。作为一种宗教艺术的佛像,是人世现实在绘画中的折光,也是画家情怀和个性在画像中的表现。人们把自己的企盼、愿望、理想都寄托在它身上,佛像容光是人类心境或正面或颠倒的折射。有时候人的精神越单调贫乏,佛像越显得丰富饱满;有时候现实越悲惨残酷,佛像越发慈悲安详。当战乱杀戮导致“白骨蔽于野,千里无鸡鸣”时,当生活在“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的恐惧战栗中时,人们对自己的现世生活彻底绝望,便把美好的理想都寄托于天国佛像,此时佛像神情与人类心境就是颠倒的;而当人世不再是“泪之谷”的时候,当社会重新燃起希望之光的时候,佛教画常用绚丽的色彩和圆润的线条,表现欢快的生活场景与温馨的精神氛围,佛像更接近于人自身的形象,显得妩媚、亲切、和善、幸福、仁慈……此刻佛像的微笑就是人们内心喜悦的对象化。这在古今中外都无例外,如欧洲文艺复兴时的圣母像,其实就是表现那时男性画家的心理和生理欲求,描绘的是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女性“范儿”——丰满、华贵、聪慧乃至性感。

还是回到庾道季与戴安道的对话。

佛像神情与画家精神息息相关,庾道季品画的思路并没有错,只错在他品画的价值标准上。他认为佛像仪容不能显露出人性,稍露人的欲望悲欢就“神明太俗”,所以佛像画家应该戒断“世情”。戴安道则认为庾道季的说法未免可笑,世上任何人都难戒断“世情”,再说,这既不可能也无必要。且不论务光传说的真假,即使他确实戒断了“世情”,可断绝了世情又哪有描绘佛像的激情?将人世一切都看成与己无关的人,怎么可能虔诚礼佛“普度众生”?即使他勉强去描绘佛像,他画笔下的佛像又怎会显出“神明”?

《世说新语》中的庾道季一直自我感觉良好,对人的评价一向比较刻薄,不知他本人是否戒绝了“世情”。戴安道并不否认自己“世情未尽”,假如毫无人际的温情,他笔下的佛像又哪来“风趣”与“神韵”?

3.渐至佳境

顾长康啖甘蔗,先食尾。人问所以,云:“渐至佳境。”

——《世说新语·排调》

顾恺之(字长康)有才也有趣。俗传恺之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才绝画绝让人钦敬,痴绝则让人亲近。

他曾做过桓温司马大参军,桓温常常对人说:“恺之体中痴黠各半,合而论之,正得平耳。”他身上痴气和狡黠各占一半,综合起来痴与黠正好拉平。痴气惹得大家都喜欢捉弄他。任散骑常侍时,他与谢瞻的官署毗连,二人夜晚月下久坐吟咏,谢瞻每次都含含糊糊地称赞他,顾听到了赞赏更加起劲,啸咏到夜深还不知疲倦。谢瞻熬不住了就暗暗找人代替自己陪他,顾恺之竟然从没察觉出来,照样自我吟咏陶醉到天亮。

顾恺之甚至还迷信一些小法术,认为只要诚心就会灵验。一次桓玄拿一片柳叶骗他说:“这是蝉隐身的叶子,用它可以自隐其身,我们可以看到别人,别人看不到自己。”顾恺之还信以为真了,常用这片柳叶自蔽,桓玄就在他身旁便溺,他更深信桓玄看不见他,把这片柳叶看得更加珍贵。

“没有”痴绝就难有他的才绝和画绝,“痴”让他超脱了世俗的你争我斗,让他专心于艺术和文学创作。“只有”痴绝也不会有他的才绝和画绝,全无灵气再痴再苦也弄不出画绝来,最多是一个熟练的画匠。通常情况下,“痴”者不“黠”,“黠”者不“痴”,而“痴”和“黠”集于顾恺之一身,成就了他画坛圣手的地位,也留下了许多令人喷饭的故事,还有许多引人深思的趣闻。

“倒吃甘蔗”就是这样的趣闻之一。

大多数人吃甘蔗总找最甜的那几节,顾恺之每次吃甘蔗却从梢子吃起。人们问个中缘由,他说这样吃能“渐至佳境”。从最甜的那节吃起会越吃越淡,从梢子吃起则越吃越甜,前者是享受在前,后者是吃苦在先,这种甘蔗吃法上的差异,自然而然让人想起人生观的不同。

魏晋名士常以任性放纵相标榜,推崇“且醉当前”的生活态度,《世说新语》中此类记载很多。“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另一名士毕茂世更宣称:“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这种人生态度今人可能觉得颓废透顶,用时髦的话来说是“负能量”的典型,但魏晋人认为这是一种通达的人生观,他们不在乎赫赫武功,不在乎藉藉名声,只在乎能不能称心而言,是不是任性而行。

顾恺之或许没有想到,他倒吃甘蔗的吃法正好契合国人“先苦后甜”的人生态度,为后人传递了一种“正能量”。

不过,一听说“先苦后甜”,我自己就有点犯怵。前人为“先苦后甜”写了很多格言,什么“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什么“吃尽苦中苦,做到人上人”,还有圣人的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说实话,我对这类格言本能地反感,这种生活态度过于功利,它把漫长的人生当作一次赛跑,只看重最后那一瞬间的结果,完全忽视了生命的过程。假如整个人的一生都是苦海,即使最后几天再甜也得不偿失,更何况,假如学习过程极其痛苦,就不会有学习的兴趣和动力;假如没有兴趣和动力,便即“吃尽苦中苦”,恐怕也难“做到人上人”——只有觉得读书有味的人,最后才会成为“学霸”;只有在过程中尝到乐趣的人,他的人生才会“渐至佳境”。

顾恺之吃甘蔗的方法,显露了他对生活的热爱,“渐至佳境”是他对生命的审美。苏东坡认为人生应当绚烂至极而归于平淡,顾恺之觉得生命应当从平淡而走向绚烂,这两种态度都充满了诗意——前者“朝霞似锦”,后者“晚霞满天”。

“先苦后甜”推向极端,就有了“头悬梁,锥刺股”牢狱般生活,就有了“棍棒底下出人才”的教育方法。苦一辈子甜一天的生活不值得过,鼓吹“头悬梁,锥刺股”的家伙,不是笨蛋就是恶魔!

把学习、工作当作乐事,我们才会觉得人生特别美好,学得再苦干得再累,你同样都能感受到轻松快乐,这样,你的人生和事业才能“渐至佳境”。

4.颊益三毛

顾长康画裴叔则,颊上益三毛。人问其故,顾曰:“裴楷俊朗有识具,正此是其识具。”看画者寻之,定觉益三毛如有神明,殊胜未安时。

——《世说新语·巧艺》

就个人画艺而言,顾恺之比戴逵可谓青胜于蓝;就在各自领域地位来说,顾恺之画与王羲之书可以比肩。

不仅顾的绘画是后来画家模仿的范本,顾的画论更启迪无数后人。顾恺之工于名贤肖像、佛像、士女、山水,尤其是肖像画为人所称。他与南朝陆探微、张僧繇齐名,唐代张怀瓘在《画断》中评他们各自人物画的差异时说:“张僧繇得其肉,陆探微得其骨,顾恺之得其神。”“得其肉”也好,“得其骨”也罢,无疑都比“得其神”低几个层次,前者只得其形似,后者则得其神似。

张怀瓘对顾画“得其神”的评价,正好吻合顾恺之本人的画论——他画论的核心就是“传神”。顾现存画论三篇《画评》《魏晋胜流画赞》和《画云台山记》,他在这些画论中多次提到“传神”“写神”“通神”。他另外两个著名的绘画理论主张“以形写神”和“迁想妙得”,不过是达到“传神”的手段,也就是说“以形写神”和“迁想妙得”是抬轿子的,而“传神论”才是坐轿子的。

这篇小品文是顾恺之“传神论”的生动表现。

文中的裴叔则就是裴楷,西晋政坛上的名臣兼名士。裴楷的见识、形象、为人,都让许多名人和要人为之倾倒。先来看看他的仪容。《世说新语·容止》篇说,裴楷仪表英俊出众,戴上礼帽端庄挺拔,穿上粗衣破裤蓬头乱发又是另一番潇洒。同辈都称他是“玉人”,见过他的人都赞叹说:“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他要是生在今天,生得这般“玉人”的风姿脸蛋,即使是傻瓜也会粉丝无数,更何况他不是徒然“生得好皮囊”,过人之处主要还是他料事如神的见识。在西晋风云诡谲的政坛上,他凭自己的远见卓识多次转危为安,史书说他为人热情而头脑冷静,遇事机敏而又思虑深沉。连老谋深算的王戎也对他的才智赞叹不已,《世说新语·赏誉》篇记述他的话说:“见裴令公精明朗然,笼盖人上,非凡识也。若死而可作,当与之同归。”因裴楷曾官至中书令,王戎说此话时裴已经过世,称“裴令公”是对他表示尊敬。裴楷见识精明远在常人之上,一望就不是等闲之辈。王戎说要是人能死而复生,我这辈子一定要与他为伍。估计很多人和我一样有点好奇,王戎和裴楷两个人精要是真的朝夕相处,他们是相互帮衬,还是相互算计?

当然这是后话,还是回到这则小品。裴楷是魏晋士人理想的标本,以俊朗仪容体现精明卓识。画裴楷对任何画家都是一个严峻挑战:外表的俊朗还好描绘,内在的精明又如何表现?

且看顾恺之如何下笔。

顾恺之画裴楷的肖像,画成之后又在裴楷脸颊上加三根须毛。观者不解地问他加三根毛的缘故,顾恺之解释加三毛的缘由说:“裴楷俊逸爽朗而又有见识才华,这三毛正是表现他见识才华的。”观画的人细细玩味画像,觉得增加三毛后确实使裴楷平添了许多神采气韵,远远胜过没有添加三毛时的样子。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里胡须是一种经验的保证,并不一定是智慧的象征,退一万步讲,胡须即使是智慧的象征,它们也是长在嘴巴而不是长在脸颊——有多少人是脸颊上长胡须呢?

顾恺之与裴楷二人,时相隔上百年,地相去几千里,裴楷不会留下肖像,更不会照有相片,顾恺之在裴楷脸颊上加三根胡须,显然是他“迁想妙得”的结果。顾恺之画论强调“以形写神”,在裴楷脸颊上加三根胡须正是这一理论的艺术实践。具体落实到裴楷的肖像画,“形”即脸颊上的三根胡须,“神”便是裴楷的精明才具。不过,我至今还感到十分纳闷的是:为何不多不少偏偏只有三根胡须?为何不把胡须画在下巴而要画在脸颊?为何这三根胡须能表现裴楷的才具?

估计顾恺之本人也回答不了这一连串问题,在脸颊上加三根胡须纯粹是他的直觉。直觉是“说不出的”理由,或者根本就没有理由。文学和艺术创作有时“无理而极妙”,有时“有理却很糟”。有两个涉及绘画的常用成语,一个是“画龙点睛”,另一个是“画蛇添足”。或加点而使画面生辉,或添足而让全画作废,“添加”虽同而效果异趣。艺术手法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得于心应于手却难于言。画家无心而有法,加三毛而神明顿生,添几点而意韵更足——六朝也许只有顾恺之才臻于这种艺术化境。

5.一丘一壑

顾长康画谢幼舆在岩石里。人问其所以,顾曰:“谢云:‘一丘一壑,自谓过之。’此子宜置丘壑中。”

——《世说新语·巧艺》

大家常批评某人穿着不得体,就是因为衣着与气质不太协调,如赳赳武夫穿一条女士的裙子,窈窕淑女腰佩一把笨重的长剑,皮肤黑得发亮的女孩穿一件白得晃眼的衬衫,看上去就觉得很滑稽。像我一样端不上台面的家伙,不衫不履才觉得舒坦,要是穿上正儿八经的西服,我自己反而感到别扭,别人见了可能更是难受。

背景与人的关系恰如衣服与人的关系一样——背景就是人的“大衣服”,而衣服不过就是人的“小背景”。

当置身于彼此和谐的背景时,我们就会感到轻松自在;一旦闯入与自己气质个性相反的背景,我们马上就会觉得压抑烦躁。有时我们与背景相得益彰,有时我们又与背景相互对抗,关键就要看背景与自身的气质个性是否协调。像大诗人陶渊明“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就感到别扭痛苦,“复得返自然”后才快乐开心。

顾恺之绘画理论的精髓就是“传神”——通过外在的形体和背景,突出表现内在的气质个性。为了表现裴楷的精明能干,他特意在裴楷脸颊上加三根胡须;为了表现谢鲲潇洒出尘的风韵,他又别出心裁地把谢鲲画在岩石中。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画谢鲲,他向人们道出了个中缘由:“‘纵意丘壑的洒脱情怀,自认为超过了严肃刚正的庾亮。’这不是谢鲲的夫子自道吗?我觉得谢鲲有自知之明,把这位老兄安放在深山幽谷中十分相宜。”

我们来见识见识谢鲲。现在有些人一开口就是“我爸是……”“我妈是……”“我爷是……”,如果像这伙人那样喜欢炫耀爹妈,谢鲲值得炫耀的亲人实在太多:他爷爷是散骑常侍谢衡,哥哥是吏部尚书谢裒,儿子是镇西将军谢尚,侄子是宰相谢安,他本人还是豫章太守。如今那些有个小科长小处长父母的混混,就用“我爸是李刚”来唬人,要是听到谢鲲亲人中任何一个头衔定要吓得半死。谢鲲对亲属的官衔不太在意,他对自己的官职更没有兴趣。《晋书》本传说“鲲不徇功名,无砥砺行,居身于可否之间,虽自处若秽,而动不累高。敦有不臣之迹,显于朝野。鲲知不可以道匡弼,乃优游寄遇,不屑政事,从容讽议,卒岁而已。每与毕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彝、阮孚等纵酒”。他从不看重人们追逐的“功名”,也不想为了“功名”而扭曲自己,高官厚禄对他来说也可有可无,看到身边那些官员非庸即贪,他自己越发优游卒岁不屑政事。与当世名士毕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彝、阮孚、胡毋辅之等人并称“江左八达”,他们也许有点像西方二十世纪的“嬉皮士”,对任何事情都无可无不可。“江左八达”常在一起放纵豪饮,有时甚至还裸体相互呼叫打闹。

不过,谢鲲可不是只会饮酒打闹的混混,他日常生活虽不拘细节,处理大事却极有定见;不在乎自己官衔的大小,却很在意国家的未来;对一切好像满不在乎,可豁达中却自有其执着。因此,他虽然官衔并不很大,但他的人气却是超高,以致过世多年后温峤还在赞誉他的“识量”与“神鉴”。晋明帝有一次问他说:“人们常拿你与庾亮做比较,你认为自己比得上庾亮吗?”谢鲲老实不客气地回答说:“端委庙堂,使百僚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用现在的白话来说就是:穿上端庄华贵的朝服,运筹帷幄于庙堂之上,成为百官效法的典范,我不如庾亮;退隐山林不为俗累,纵意丘壑潇洒出尘,庾亮可比我差远了。

谢鲲的自评得到了世人的认可,顾恺之将他置于丘壑之中,无疑受到谢鲲这则答语的影响,也有他自己对谢鲲的深刻体认。把谢鲲这种闲散名士置于丘壑之中,丘壑与名士才相互辉映——丘壑使名士更为拔俗,名士使丘壑更有灵性。

现代审美心理学认为,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之间,存在着一种“广泛样态上的同构关系”,这就是辛弃疾所说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谢安曾评论谢鲲说:“若遇七贤,必自把臂入林。”谢鲲要是遇上竹林七贤,他们一定会携手同入竹林。看来,对谢鲲的个性和他的追求,当时名士都有共识。

谢鲲见丘壑必定很顺眼,丘壑见谢鲲肯定也很可人。

6.传神写照

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睹中。”

——《世说新语·巧艺》

顾长康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画家顾恺之。顾恺之的绘画一直被当作画坛妙品,谢安曾说顾画自有人类以来所罕见。连传下来的顾画摹本也十分精妙,可以想见原作是何等神奇。他不只是精于画艺,还工于书法和诗赋。对自己的文才非常自信,他还拿自己的《筝赋》与嵇康的《琴赋》比较说:外行会因为它比嵇赋后出而弃若敝屣,内行会因为它不同凡响而视若珍奇。嵇的《琴赋》收入了《文选》,顾的《筝赋》仅存残篇。大家知道,太太总是人家的漂亮,文章总是自己的高明,所以,不必把顾恺之的话过于当真,也没有必要分出二人的优劣。《筝赋》即使比不上《琴赋》,顾恺之的才气也不容否认。大画家、著名作家、著名书法家,我们随便戴上哪顶桂冠都很荣耀,顾恺之一人却兼而有之,难怪《晋书》本传称他“博学有才气”了。

当然,这些桂冠中最重要的还是画家,作为画家他最重要的贡献是“以形写神”,最重要的理论贡献就是“传神论”。“传神”是他绘画的主要目的,也是他绘画艺术的精髓。这则小品就是写顾恺之的“传神”心得——

顾恺之画人物肖像,有时画成后数年不点上眼睛的瞳仁。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顾恺之解释说:就表现人物精神气质的微妙来说,四肢美丑本来无关紧要,逼真地表现人物的精神气质全在这瞳仁中。

现代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因而通过眼睛便可看见人的心灵,如两眼无光就意味着无精打采,目光炯炯定然神采焕发。两眼甚至能见出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如目光昏暗可能隐指心地阴暗,目光清澈则表明纯洁坦荡。更不用说眼睛对于人的审美价值,从《诗经》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到唐诗的“一双瞳人剪秋水”,再到宋词的“水盼兰情,总平生希见”,中国古典诗词中描写眼睛的诗词数不胜数。形容坏人和丑人也先丑化他的眼睛,如“目光如豆”“金鱼眼”“只眼斜视”“眼睛贼溜溜地转”。作家还把自己诗歌和文章中最出彩的字句,称为“诗眼”或“文眼”,“诗眼”和“文眼”是千锤百炼的结晶,“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是诗人的甘苦之言。

不重要的“四体”易画,极关键的“目睛”难成,所以画成数年之后还没有点睛,就像诗中的“诗眼”片言居要一样,“目睛”才能给肖像“传神写照”。顾恺之认为画作的成败在于能否“传神”,“传神”既是绘画的最高境界,也是绘画的高难度技巧,连对画艺外行的王安石也说“丹青难写是精神”。“神”虚无缥缈难以捉摸,所以只能“以形写神”。对人来说眼睛是最能传“神”的“形”,假如眼睛留下败笔,全画就成了废品。越吃紧的地方越不敢轻易着笔,难怪他比“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还要慎重。

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南朝梁代画家“张僧繇于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于壁,不点睛。每曰:‘点之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二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皆在”。这便是成语“画龙点睛”的由来,可见,“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的影响多么深远,张僧繇只是把顾恺之观点神化了而已。

整个南朝诗坛都在“巧构形似之言”,他们好像还没想到要“以形写神”,顾恺之不仅把同辈同行甩在后边,还使后辈诗人“望尘莫及”。唐代以后,“传神写照”才成了诗人的金科玉律,苏轼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诗中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论画以形似”和“赋诗必此诗”,都是一种非常幼稚的表现。当然,后世画家并不总是亦步亦趋,他们从“以形写神”进而“遗貌取神”,懂得了“无画处皆是画”,体会到“此时无声胜有声”……

7.神解

荀勖善解音声,时论谓之“暗解”。遂调律吕,正雅乐。每至正会,殿庭作乐,自调宫商,无不谐韵。阮咸妙赏,时谓“神解”。每公会作乐,而心谓之不调。既无一言直勖,意忌之,遂出阮为始平太守。后有一田父耕于野,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试以校己所治钟鼓、金石、丝竹,皆觉短一黍,于是伏阮神识。

——《世说新语·术解》

相传自从周公“制礼作乐”以后,我国便逐渐形成了“礼乐制度”或“礼乐传统”。古代礼与乐密不可分,“礼”是一种强制性的外在规范、约束、秩序,“乐”则诉诸人内在的心境、情感、意绪,礼规定人的行为举止,乐则陶冶人的性情,所以《礼记》说“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乐在上古首先是国家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其次才是供人欣赏的音乐艺术。《晋后略》载,上古雅乐自东周后逐渐消亡,汉成帝曾试图复兴过古乐,估计复兴的古乐酷似今天官方大会开幕时演奏的那种东西,除了制造某种隆重庄严的氛围,除了出席大会的人必须恭听,它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刺耳的噪音。三国时魏国又命杜夔造雅乐,由于周公旦老人家没有留下乐谱,更没有留下磁带光盘,杜夔只能按当时的丝竹之声,按当时管弦乐器的尺寸,弄出了一种听起来倒是悠扬婉转的音乐,可那些从没有听过周公古乐的雅士,指责这不是周公所造的雅乐。为了证明自己王朝的正统性,晋武帝又命中书监荀勖制定宫廷雅乐。荀勖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到处募求周公时的乐器,居然找到了周时玉律数枚,买到了汉时古钟数口。

古人以为只要弄到了古代的乐器,就准能奏出古代的音乐。这真是天大的误解。离我住所不远的湖北省历史博物馆里,便陈列了二十世纪出土的战国随州编钟,如果让我在这套编钟上演奏,我不仅奏不出战国时的雅乐,连驴子的破嗓音也奏不出来。读中小学的时候,一旦对某些人感到厌烦,我就开始拉开嗓门大声歌唱,只要我一开口那些讨厌鬼立马就逃得无影无踪。每当这时候我总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有时还自鸣得意地在人前炫耀。谈了女朋友后才开始有点自卑,知道一开口唱歌就能把人吓跑,这种事情并不光彩,也不值得骄傲。至今我一见到“音乐学院”就头晕,本人宁可一辈子掏大粪,也绝不去当什么音乐家!

理科中的数学,艺术中的音乐,都需要某种天赋,某种敏锐和直觉。没有这种敏锐和直觉,再喜欢它们也别以它们为职业,“喜欢”与“能够”可不是一回事,否则,天下到处都是陈省身,满大街走的都是贝多芬。

直觉就是这则小品中所谓“神解”和“神识”。

文章说荀勖精通音乐声律,这在当时人看来天生就会。于是,朝廷命他来调节律吕,校正郊庙宫廷的雅乐。每当皇帝元旦朝会奏乐,由他来正音调乐无一不韵谐宫商,曲调悠扬。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对音乐的感受极其细腻,人家都说他对音乐有“神解”。每次朝会奏乐他都感到音不谐调,一直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具体原因。满朝大臣都为荀勖鼓掌,阮咸对荀勖连一句恭维话也没说过,这招来了荀勖的忌恨,便找个理由把他外放做始平太守。文中“既无一言直荀”的“直”字,注家有不同的解释,或释为“认为正确”,或认为是“值”的假借,这两种说法都能找到文字学的根据,但第一种解释似乎于义为优。后来有天一农夫在田野耕种时,无意中挖出一把周代玉尺,这把玉尺正是天下的标准尺。荀勖试着用它来校正自己调理的钟鼓、金石、丝竹等管乐、弦乐和打击乐器,这才发现它们短了一黍米,因此佩服阮咸对音乐的妙赏神识,觉得自己冤枉错怪了人家。

这则小品向人们展示了天分的高低,荀勖对音乐虽然天分很高,但与阮咸相比尚隔一间。谁都不满意自己的财富,但谁都满足于自己的才能。史书上说荀勖对自己的音乐才华颇为“自矜”,说明他对自己才气的自我感觉,比他实际的才气要好很多,可以想象他在宫廷奏乐时那种顾盼自雄的神态,觉得每个人都有敬佩赞美他的义务。阮咸偏偏没有一句赞美之词,不尽赞美义务的人当然不能欣赏美妙的音乐,在荀勖看来外放阮咸是理所当然。哪曾料到强中更有强中手,音乐“能人”遇上了音乐“神人”。

再来谈对音乐有“神识”“神解”的阮咸吧。《通典》载“咸世实以善琵琶知音律称”,他的祖上以善于演奏琵琶和通晓韵律知名,阮咸的音乐“神识”或许得之遗传,遗传不就是“天生”吗?

阮咸能成为“竹林七贤”中人,看来不只是可爱,而且确实有才;也许应该倒过来说,正是由于他极其有才,所以才十分可爱。

同类推荐
  • 纳兰性德全集

    纳兰性德全集

    《纳兰性德全集》汇集了纳兰成德全部著述,囊括了其诗、词、赋、杂文、渌水亭杂识、书简和经解诸序及书后七部分,共分为四册,是第一套简体横版纳兰容若全集。内含史学大师张荫麟撰写的《纳兰成德传》,助你了解纳兰多情而短暂的一生;还有闵泽平老师的独家纳兰词赏析,带你走进纳兰容若的内心世界,轻松读懂纳兰词。他是人间惆怅客,匆匆三十载便一去永不回,但他留下的刹那光华足以照亮世间的污浊与阴暗,穿越时空,温暖你我。翻开此书,让我们在缕缕凄美与缱绻中邂逅最美的纳兰容若。
  • 百年圆梦:二〇〇八年北京奥运会成功举办

    百年圆梦:二〇〇八年北京奥运会成功举办

    《共和国故事·二〇〇八年北京奥运会成功举办:百年圆梦》详细讲述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成功举办的历史经过,力求为读者提供一个了解这段历史的一个有效的途径。
  • 绿叶对根的怀念

    绿叶对根的怀念

    “失去家园的人,将在何处安身?”这积于岁月,发于无端的感慨,与荷尔德林的名言“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无意中构成了精神意义上的一问一答。尽管一个是文学界公认的大师,一个是身边的普通朋友,但有条秘密通道,似乎一直在中间沟通着这些共同漂泊的灵魂。或许,正是这种不懈的求索,唤醒了我们血液里骨髓里的故乡情结。
  • 童心百说

    童心百说

    在这本《童心百说》中,刘再复先生赋予每一个字生命,将此生命之书献给我们这一代人,也献给他的同一代人。本书如天籁,似清泉,洗涤了我们的心灵,斥责了道之假;作者的细微观察和深入思考,引导我们回归童心,回归质朴,回归最本真的自我和纯真的天籁世界。
  • 苏联飞虎队:苏联空军志愿队援华抗日纪实

    苏联飞虎队:苏联空军志愿队援华抗日纪实

    1937年到1941年,苏联共派遣3665人参加中国抗战,包括空军志愿队2000多名飞行员。志愿队出现在几乎所有正面战场,击落日军飞机986架、战舰100多艘,包括一艘航空母舰和一艘巡洋舰。谨以此书,纪念中华民族与苏联空军志愿队为赢得反侵略战争所做出的历史贡献!
热门推荐
  • 鬼墓道士

    鬼墓道士

    他沉睡千年,一朝从墓里醒来。可是,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没有了他熟悉的地方,也没有了熟悉的人。有的只不过是依旧存在的鬼怪,依旧存在的茅山弟子,佛门弟子。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又为何会沉睡千年之后,醒了过来。当初,是谁把他埋了下去,一切的答案,都需要他自己寻找。
  • 夜店杂货铺

    夜店杂货铺

    “嗨!美女,大半夜的,要不跟哥回去?”“你命相犯桃花,活不过今晚。”……生与死,天注定,如何逃出命运的牢笼?只要活着,就没有公平可言,不争就会死。天机有规,因果自然,不破因,便无果。麻衣有术,身穿寿衣开起死人算,一日算一卦,一卦定乾坤,十六字算,通天罗算,六爻占卜,算不尽的天机,破不完的规则。……姜家后人:姜楠,她一次次想要窥探自己的生死,却每一次都以失败而告终,她一手天机算,竟算不出自己的生死,她的生命,也一步步的走向尽头……
  • 嗜血杀手妃之上古神王

    嗜血杀手妃之上古神王

    她,凛雨汐,21世纪嗜血零杀手,无奈惨败于组织与相伴了自己二十年的男人之下,一朝穿越,成为了凛家的宝贝儿,在百群宴会上,一纸休书昭告天下,她成全了他与她!‘他’乃上古天地养的神王君,他很是霸道的笑着说“小汐儿你要是敢和别的男人好,我可是会把他拉来当天地肥料的”虽然他脸上的情绪看起来很平静,但请千万不要怀疑他的话,否则你会很凄惨!夕宝宝表示遇到这么个闷骚腹黑霸道的‘老’大神,她真的好怕怕哦!她邪弑轻笑“啊呀啊呀,小修修你真是可爱,不过。。。”就让我们看鹿死谁手吧!
  • 重启星烬宇宙

    重启星烬宇宙

    雪穆白在那次星云大爆炸后重生到了一个叫做蓝星的地方。他的目标是,重启宇宙!
  • 荒古元记

    荒古元记

    悠悠千载过谁怜万古枯。.....本故事发生在两千余年前,内容大抵荒诞,并非史实传记。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神医狂妃:邪尊,别嚣张!

    神医狂妃:邪尊,别嚣张!

    黑暗中,她捉住他的手,小脸怒红,“你再摸,我就去死。”“好,一起。”他欺身而上,笑意慵懒邪肆,“一起欲仙欲死。”“我靠!”死男人,你的脸呢。……一场意外,身怀异能的杀手领袖变成谁都能踩上一脚的极品废才。怎么办?在线等,不——异能在手,天下就我有。欺她辱她者,杀!踩她讽她者,灭!贱她咒她者,毁!说她废物?她身怀金葫秘境,随手灵植当糖玩儿。说她无能?天医圣手,炼丹极致,阵法大营,器皿无双。脚踏七星,招风令雷,所过之处,群兽朝拜,问她为什么,抱歉,魅力值太高。……明明拉风耍帅,享受膜拜,一回头,为毛身后的帅哥哥全不见了啦。某尊弹出头,盛美至极的容颜笑若梨花海棠,“小清儿,为夫帮你砍桃花。”某女妖娆一笑,提刀而来,“那我帮你斩莲花!”众人绝倒!又……是菜刀!【本文男强女强,强强联手,作者君身娇体软好推倒,进坑不亏,来吧!】
  • 傲娇王爷护毒妃

    傲娇王爷护毒妃

    樱花飘散。血染天下。他是凤国最有权利的人,她虽是丞相府嫡女,但不受宠,处处被人陷害。他说:“一切有他。”她信。相遇,相爱,相伴,携手红尘。
  • 一点寒芒映九州

    一点寒芒映九州

    一个本性柔弱的孤儿,本肩负着拯救苍生的使命,却因背叛,猜测变得开始怀疑自己。前方是救过自己一命的狐妖,后方是自己的兄弟和人民,那一刻他动摇了。一点寒芒平乱世,登云踏月入天宫!
  • 武道指南录

    武道指南录

    银河联邦首席大科学家穿越到了异界,并且还随身带着刚刚研制成功的武道指南录智脑。这款智脑号称可以指引任何一个普通人修炼成为武道强者。在这个被仙道、妖道、魔法道、亡灵道、骑士道等等众多神灵主宰争夺的世界,看资质低下的秦风如何凭着智脑的指引,一步一步的将弱势的武道发扬光大,成为独一无二的武道之神。======新书《死神玩具》已经发表,求各位的鼎力支持!
  • 盛放的夏花

    盛放的夏花

    关于那些青春记忆里的事,无论快乐或痛苦,都会深深的印在我们的脑海深处被尘封着,那些年少的脸渐渐模糊了,那些事也都记不清了,可还是会在某一个瞬间,听到某句话,看到某个人,经过某个地方,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些碎片,有时我们有些分不清,我们努力想要记得的,到底是那个人,那份感觉,还是曾经美好的自己,其实是什么,都不再重要了,我们只要记得,我们也曾是少年便好,我们终会长大,时间会告诉我们谁是那个人。。。。。。夏花:就算我丢了自己,我还记得我爱你程煜辉:既然闯入了我的生命,那么就留下来,爱我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