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躺在医院急救室里的孙树堂已经死了。
急诊大厅顶部的白色日光灯并不亮，映出周围环境的阴郁和黯淡。人造石地面光滑而肮脏，零星点缀着水印、痰痕，甚至还有未冲洗干净的淡淡血迹。大厅中蓝色塑料座椅上横七竖八躺着病人家属，汗味儿与脚臭混在一起，简直令人不能呼吸。
拉开的简易屏风遮挡着急救室里的病床，但是从缝隙中依然可以看到送来急救的病人。内科病人往往穿戴整齐一些，只是无力地躺在那里发出痛苦呻吟。而外科病患大部分都暴露出伤口，令人触目惊心。
孙树堂躺在最外侧的急救室里。洗得发灰的白单子已经拉起来盖住了面部。待家属到来，就可以推走了。令人惊讶的是，失去生命力的躯体竟然能给人一种如此截然不同的视觉感受——不是血肉之躯的柔软，仅仅是一大块僵直干硬的物体而已。
门口站满穿着警服和荧光背心的人，每个人都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到史磊陪着柳莺走来，刘副队长和小王先迎了上来，虽然很久没见过，但唤起记忆还是比较容易，尤其在这种特殊场合。
“嫂子，孙哥……”小王声音里带着哭腔说不下去了。
其实，接到电话，柳莺就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直觉告诉她可能得接受最坏的结果。但当结果真的摆在自己面前，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它。
此刻，她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真想睡觉啊。如果这时候能够躺在家里那张舒适的大床上，自己一定能够立刻睡着。也许第二天醒来，这个世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丈夫一只脚上的鞋不见了，露出那只灰色的袜子，后跟竟然磨出一个小洞。一刹那，柳莺甚至觉得有些难为情。
被单揭开，丈夫的面容比她想象得要好，没有扭曲，看不出痛苦，眼睛闭着。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趴在丈夫身上痛哭一场？
不，她觉得自己做不到。无疑，自己曾经深爱着丈夫，至今，这爱情还有残余。即使现在他不能算作百分百爱人，但他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则毫无疑问。
可是，白布下面只是失去活力的死物。这根本不是那个“人”。
史磊初次面对这个场景，虽然强作镇定，但是心脏却狂跳不已。看到这个死去的人，他平生第一次强烈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居然也是有限的。
可是，这个男人的死，又带来了柳莺的解放——如果可以用这个词的话，今后自己跟柳莺在一起的可能性忽然之间变得无比现实。
这个时候竟然冒出如此念头，史磊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
肇事的是一辆土方车。大约11点前后，这辆车跟另外两辆土方车一起驶入交警设置的检查区。协警挥舞着停车牌要求停车，但领头的这辆车并未理会，而是试图绕过车前的协警。恰在此时，车辆失控。
失控原因是超载。规定载重12吨的车，竟然装了25吨。稍一转向，整个车就失去控制，直接刮到了在路边做纪录的孙树堂。车停下的时候，他已经被卷进了后轮下。司机是个年龄顶多25岁的年轻人，下来一看就傻了。
当时，孙树堂竟然还有意识，手臂轻轻抬起，似乎在招呼人拉出他来。可是，更大的悲剧随即发生。
由于高架立交桥有一定坡度，货车司机连滚带爬下车时没有拉死手刹，在重力作用下，车辆开始向后倒退，夹在两轮中间的孙树堂被车轮拦腰压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