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点什么,我说。你是个好鸟,真真的,顾不斋站在鱼缸旁,盯着大王八,声音懒懒的。
你俩就没一个好东西,真真的,顾不斋的老子说。我知道,顾不斋的老子还在记恨我。我想喝碗王八汤,缺一只大王八。
顾不斋叫我安生些,为了张嘴巴造杀孽不值得。我说高暖堤的脚崴了,得补补。有道理,顾不斋问我要个多大的王八。
越大越好,我说。请好吧,顾不斋拍着胸脯,包在他身上了。顾不斋家的那只大王八,大王八,炖出的王八汤,就一个字,醇,我想。
顾不斋笨手笨脚的,食指上绑着个纱包。我问咋了。王八给咬的,顾不斋说,那孽畜下死口。就他那熊样,哪是做贼的材料,顾不斋的老子告诉我,你下手就好了,指不定汤都炖好了。
不能够,我说,我不是那样的人。呵呵,顾不斋的老子看着我。
站远点,顾不斋的老子斜了眼顾不斋。顾不斋挪了三步,眼睛看着我。这王八蛋看我干什么,顾不斋的老子眼睛也斜了过来。
看着我,看着我干什么,他娘的。我手足无措,无措。王八汤想不想来一碗,顾不斋的老子指指鱼缸的大王八,问我。
不想,我说。三思啊,顾不斋的老子要我再想想。不想,我说。听说有个姑娘的脚崴了,得补补,顾不斋的老子看着顾不斋,王八汤,大补啊。
想不想来一碗?不想,顾不斋说。三思。不想。孬货,两个孬货,顾不斋的老子说。我看着顾不斋,顾不斋看着我。在我们那个年代,一定会炖大大的一锅王八汤,无论如何。
岁月啊,顾不斋的老子长叹息,那天的浪头高高的,我就那么一扎,一扎。那一扎,就是他人生中最金光熠熠的一抹岁月,顾不斋的老子说。
炖了,我说,嗯,顾不斋点头。呦,顾不斋的老子笑了,花花肠子挺活跃。够胆的,就炖了。炖了,我说。嗯,顾不斋点头。
谁下手,谁得给我一个交代。我看着顾不斋,顾不斋看着我。我要把他的花花肠子掏出来,顾不斋的老子笑,晒一晒,晒一晒。顾不斋看着我,我看着顾不斋。孬货。
在我们那个年代
老门子从不提及他的年代,他说,只要他活着,他就是主角。年代算个啥,他死了,就死了一个时代。
我躺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望着月亮,月亮在天上。我缺个配角,像你这样的,老门子在城楼上,眼睛直视远方。
我不够勇敢,我说。勇敢不重要,重要的是温顺,老门子说,安静的做一个配角比什么都好。
就像阿猫阿狗,我说。孺子可教,老门子赞我。我问老门子有没有钳子,嘴巴尖尖的那种,借一把。
干啥,老门子问我。我要拔了你的舌头,我说,你侮辱了我。不借,老门子摇了摇鹅毛扇,还说抬举了我,阿猫阿狗比我强好多。
我心头上有撮火,一跳一跳的,我说。我在乎的是那个混蛋,你知道的,老门子说。我知道,老门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他娘的。
那个混蛋一定在望着月亮,满怀惆怅,我说。
翘着脚丫子,躺在干草上,一副子痞样,老门子说,懒洋洋的,像只猪。你不该插嘴别人的故事,我告诉老门子。
老门子叫我管好自己个,我这个没有热爱的家伙,哪里晓得什么叫做生活。不给人生一个意义,你是如何苟延残喘的,老门子问我。
住嘴。老门子的嘴巴太毒,我承受不起。我只是想活得悠闲些,想太多做什么。角都是争来的,老门子说他就是主角,唯一的。
你高兴就好,我说。你的故事里,我也是主角,唯一的,老门子告诉我。你高兴就好,我说。我哪有什么故事,要角做什么。我是故事之外的,故事之外的。
你好歹争一争,老门子劝我。我的故事里,我要争一争主角,象征性的。我这样的家伙与世无争,无争,我说。
无非饮食男女,哪能够不食人间烟火,老门子告诉我,别骗自己了。与世无争的是老门子,不是我。
老门子说,他只是争个主角,不染红尘,不涉烟火。故事里的事说真就真,说假就假。我是故事外边的,满肚子花花肠子,彻头彻尾的食色者。
老门子要我好自为之,他缺个配角,像我这样的。我是外边的,我说。我会把你拽进来的,老门子说。
我心似铁,老门子是拽不动的。省省吧,我劝老门子,你在乎的是那个混蛋。我会把你拽进来的,老门子说。
老门子有点倔,倔。我不想说话,就闭上了嘴巴。老门子要我说点什么。我不想说话。老门子要我说点什么。那个混蛋叫啥,我说。
混蛋就是混蛋,要名字干啥,老门子满不在乎。我不想说话,就不说话了。混混,怎么样?老门子问我。不如叫昆昆,我说。
昆昆这个混蛋是个狠角色,老门子告诉我。咋啦,我也不是心慈手软的家伙。来一刀,自己个给自己个,血淋淋的。为啥,我问。美人要他给个交代,老门子啧啧。倒像个英雄,我说。月上中天,我有些困了。
昆昆躺在干草上,一副子痞样,在思念一个姑娘。白白的小脸和黑黑的马尾辫,她瞥了昆昆一眼。
昆昆就记住了她,记住了她。后来,她一袭薄纱,在月光下,问昆昆:想不想要。想,昆昆咽口水。后来,昆昆说想出去走走。
你勾着我的小拇指说的话,她问,记不记得。记得,昆昆说,还会回来的。走了就别回来,她说,咬着牙。会回来的,昆昆说。
她不说话,咬着牙,咯吱咯吱。我走了,昆昆说。她扔下一把刀,要昆昆看着办。还说她一辈子就一个男人,这不是过家家。为了我这样的混蛋,昆昆说,不值得。
她不说话,咬着牙,咯吱咯吱。昆昆把着刀,把着刀,朝胯下,来了一刀。滚,她哭得稀里哗啦。
昆昆说他不喜欢直展展的人生,他要折个弯,折个弯。他说他这样的混蛋迟早会碰上一个阴险狡诈的混账王八蛋,总有一天。
报应不爽,躲是躲不过去的。就像他被狗给咬了,昆昆觉得。一定是那个混账王八蛋,混账王八蛋,昆昆骂咧咧。
老门子黑着一张脸,不说话。要是有把榔头就好了,昆昆说,他要敲掉混账王八蛋满嘴的狗牙,一颗一颗地。老门子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我这个人,脾气还温和,昆昆说,想要啥,你说。昆昆知道那个混账王八蛋一定在窥着他,窥着他。想要啥都好说,昆昆说,我脾气很温和。
昆昆望着中天的月亮,斜斜的躺在干草上,想要啥都好说,别咬我。老门子黑着一张脸,龇着牙,不说话。想要啥都好说,昆昆说,我是不会给的。老门子的大白牙贼亮贼亮的,咯吱咯吱。
我脾气很温和,昆昆说,困了。就睡了。
你注定是个配角,我告诉老门子。在昆昆的故事里,老门子是争不来主角的,我觉得。闭嘴,老门子生气了。
他说我不该这样说,不该这样说。我闭上嘴巴,茫然无措。老门子说我的话太重了,他受不起。
这种谶言式的句子,别扯上他这圈圈外边的家伙。我以为老门子是百无禁忌的,就像道哥。你不了解我,老门子说。
我不了解老门子就像老门子不了解我,我们说好的,谁都别敲谁的心扉,心里面的都留给自己个。
老门子担心被谶成个配角,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他要攥着主角在直展展的大道上走下去,直展展的。跌宕起伏什么的就免了,他只要一个结果。一语成谶这个词,他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夜凉凉的。我的影子蜷了蜷,要我找个暖和地方。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我说。用不着,我的影子说,我叫大脚。
大脚,名副其实。这名字取得不错,我说。那当然,我的影子挺高兴的。这么朴素大气的名字,我的影子文采不足,是想不出的。
大手给取的,我的影子笑呵呵。大手?我问。就是那个抡个拳头,彪乎乎的家伙,我的影子说,他叫大手我叫大脚。马小顿的影子,我想起来了。对,我的影子哈哈笑,我朋友,我朋友。
我问老门子是不是缺个朋友,要朋友干什么,老门子问我。说点心里话,譬如和我,我说。老门子叫我滚远些,他和我这样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你不了解我,我说。你不了解我,老门子说。
心扉都关上,我们说好的。他娘的。
咱们都该做个自我介绍,我说。好,老门子说,你先来。你先来,我说。你先来,老门子说。你先来,我说。老门子说我没诚意,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这么说,朋友没得做了,我告诉老门子。相逢何必曾相识,老门子说,能不能借个故事。不借,我说。
老门子总想借个故事,我哪有什么故事。写一个,老门子怂恿我。写不来,我说。试一试,老门子鼓励我。
我试过,我想写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一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梦如幻的故事。然后呢,老门子问。很久很久以前,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的故事就在纸上挂着,很久很久以前。噫,老门子撇嘴。我浅薄,写不出厚重深沉的角色。
写故事的不是我,马小顿才是写故事的家伙。他要写点抚慰人心的东西,不知道写的怎么样了。
马小顿说他写不好主角这个角色,所以,他把主角砸了个稀巴碎,抔起来,撒进了故事里。故事像大海,角色就是一尾尾鱼儿,马小顿执着鱼竿。
马小顿说,他不是执竿的人,他是一叶扁舟,在汪洋大海之上。无拘于时,无拘于空,在过去未来之间,倏忽在前,倏忽在后。
执竿的是你、我、他,与马小顿无关。马小顿是掌舵的家伙,死死盯着身后的波浪线。
他说他要一条既曲折坎坷又柔滑如绸,既繁杂交错又浑然如一的波浪贯进他的故事里,优雅天成,美丽自足的故事。
马小顿苛求故事的形式了,我觉得,神意到了就好了。
他求的就是一种形式,马小顿告诉我,过去不曾有的。
许多事情是求而不得的,即便苦心孤诣,得不得就不是他的事情了,马小顿说。
主角就那么没了,我问马小顿。没了,马小顿说。我感觉怪怪的,不知老门子作何想。有没有在大海上看过日出,马小顿问我。
我是故事外边的,我说。马小顿笑了,说我是一厢情愿。故事里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都知道的。我说你执根鱼竿,你就执根鱼竿,在我的故事里。
明明在故事里,却不肯露个脸,马小顿不明白我羞羞答答的在躲避什么。我是个无所畏惧的家伙,我说,羞羞答答不适合我。
自我阉割者,向来不乏胆量的,马小顿说,自卑又自负,像个小丑又像个英雄。马小顿说的不是我,我知道。
我是故事外边的,我说。有没有喜欢的,马小顿指了指海面,海面下有群鱼,五光十色。挑一尾,马小顿说,那就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