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沐晴一进北面的屋子,就知道老道是个酸腐文人了。
那三大排书架直接占去了半个屋子的空间,而其余地方,还不如沐晴那小柴屋来的干净,她不禁有些郁闷,娘亲怎么会放心把她交给这么一个人?
老道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儿,仔细看来,发现对方满脸的天真可爱,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纯真如水,老道那波澜不惊的内心也是一阵涟漪。
他哪里知道,这面前的小姑娘正在肚子里编排他。
外面天已经亮了,远处隐隐传来鸡叫声和鸟儿欢愉的啼声。
“你不能习武?”老道幽幽说道,似有惆怅。
沐晴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娘亲给我带来过舅舅家的武功书籍,但是我照着练,一点用都没有。”
老道面色不太好,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不能习武,就断送了一半的前程,不,应该说是一大半。”随即他又咧嘴一笑,“不过你一个女娃娃,练武又有什么用,不如学点琴棋书画之类的,将来找个好婆家。”
若是林娘子在这,肯定赞同老道的说法,穷人自有穷人的活法,俗话说“穷文富武”,武道一途,丹药、法器、功法秘籍等等,开销巨大,绝非一般人家负担得起。
那就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拜入一些门派之中,不过这就需要人脉了,林娘子又哪里有这些资源。
所以,沐晴对老道说出这话,并不感觉到意外,大眼睛里充满了遗憾,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师父,我还以为您能教我些什么本领呢,原来跟我那大字不识的娘亲说出的话一样。”末了,还老气横秋的叹一口气。
老道虽然潦倒,但他觉得这不是自己没本事,而是故意过这样的洒脱生活的,虽不知道这小姑娘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这句话,确实激到他了。
“若是平常人,肯定会像我说的那样认为了,不过你既然做了我的徒儿,出了这门,也不能丢了我脸,我便教你读书习字吧。”老道面不改色地说道。
沐晴掰着手指头,这还是她前世的习惯,又说道:“我怎么会丢了师父的脸呢,我连师父叫什么都不知道……”
老道突然想起,这丫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不止是这小姑娘,就算是林娘子和那镇子上的人,也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因为没有任何在意这个,只知道他是个酒鬼老道就足够了。
回想起那几乎都快忘掉的名字,铺开桌上的一张粗纸,用那快秃了的毛笔画上一横,却又一摸,改成了一撇。
“白山客。”
沐晴慢慢地一字字读出来,可那老道似乎有些后悔,又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你叫我师父便可。”
沐晴轻声答应,倒背着小手,在房子里慢慢的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她也不清楚,只是下意识地,想起了一首诗。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窗边的白山客傻痴痴地转过身,那一双颓然的眼睛倏然闪出两道精光。
一年之后。
这白山客庭院旁边的小湖,“小镜湖”湖畔一老一少,小姑娘学着老道的模样摇头晃脑,清脆的背书声引来林中小鸟,停在附近的枝桠上附和着。
读书声止,白山客笼着手,看着面前这背起书来有模有样的小姑娘,满意点点头。
他也没有想到,这个被人唤作傻子的小姑娘,竟然这般聪慧,本以为找个傻子做徒弟,能省去不少力气,平白赚些酒钱,不曾想几个月的功夫,这沐晴便把他那架子上的书给读了一遍,他要求背过的那些书也都记得滚瓜烂熟,甚至他没有要求的那些晦涩古籍,小姑娘都一一背给他听了。
每本书都逐字逐句的解释给沐晴听,他倒也不嫌费力了,如此聪明又可爱的徒弟,他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给了她。
风花雪月的吟诗作对,这小姑娘妙句恒生,什么“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又或者是什么“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当时白山客下巴差点掉下来,满心想着带着这位徒弟去参加洛津城的诗会,也顺变成就他这个师父。
可是他想带着沐晴去参加什么诗会,总得问过林娘子,林娘子支支吾吾的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白山客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做娘亲的害怕女儿出事,把他给拒绝了。
不过沐晴还小,日后总会有机会的,要不是这师父的身份摆在这,他倒是想拜沐晴为师了。
这哪里是什么傻子,除了偶尔有一些傻里傻气的举动以外,这分明就是个天才。
小湖里面的荷花下,偶尔有鱼儿捉弄荷叶,泛起阵阵涟漪,沐晴本想着今天的功课已经结束,可以早点回家了,却不想身边的师父开口说道:“晴儿,文道一途,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武道你又无法修炼,以后的日子,你自好生温习功课,我教你弹琴识曲吧。”
吟诗作对这些无非是沐晴靠着前世的记忆应付着,可那些诗句毕竟是前世璀璨悠久文化的一部分,放到这个世界,岂能不让白山客觉得惊艳,只是弹琴这种事,沐晴想想就头痛。
徐林小时候哪里有什么钱买乐器,就算是后来做了职业玩家,挣了钱,也就没时间培养除了游戏以外的兴趣爱好了。要知道那些诗句还是小时候捡破烂,捡到别人丢弃的旧书后翻看背过的。
不过,他就算记忆力好,也不会把白山客那三架书给全背过,大概是因为穿越的缘故吧,也许不仅仅是脑海中的那本毫无波澜的黑皮书,就连她的天赋也继承了游戏中自己的角色吧。
但是记忆力和对武学的悟性,跟音乐细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些只能凭沐晴自己的脑袋了。
不过现在她还不用担心,因为明天是要休息的,白山客带着沐晴回家,就像是前世山区里的支教老师送路远的学生回家一样,只是不同于之前,现在是沐晴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慢慢悠悠地老道。
“清风拂柳难为追,风花雪月醉梦回,
潇洒人间不问事,师徒一心同去归。”
身后白山客诗兴大发,吟着句子,一副倨傲之态,似乎也觉得他这憋了一路作的诗,当真是好极了。
沐晴赶紧识相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明朗清脆的声音附和道:“师父,好诗,好诗呀!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呐!”
白山客破旧的道袍随风拂动,他的身子一个趔趄,差点一个不稳翻到旁边的水沟里。
摇着头叹息一声,这丫头,自己好不容易憋出一首诗句,她随口就是一句“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真是气死个人,磨了这么多年,他那桀骜的性子都没改,反而被这个小丫头,给磨没了脾气。
毕竟打也打不得,骂也不舍得,长得还那么可爱,又是个小天才,白山客连忙挤了挤眼睛,宝贝还来不及,他怎么糊涂到跟自己的可爱徒弟斗气了。
一年以来,他早已经把沐晴,视作上天给自己晚年最大的礼物了。
白山客眼中的“可爱徒弟”连忙过去扶着他,一老一少,又继续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