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世道，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管你躲多远，实际上都近在咫尺。
简单吃了点午饭，卢正我重新回到房间，泡了杯袋泡茶，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智能手机摆在手边，准备看一看，在他逃跑的几个小时里，有没有人想起他。还是怕被遗忘。手机一直不响。老婆以为他在上班，暂时还想不起追杀。可处长也没找他，果然周五了，这单位可真是闲啊。
卢四眼，老娘离婚了
上QQ，卢正我一向都是隐身。网上有个段子，说一个男人上QQ就隐身，一定是搅的女人太多，怕被追杀，而一个女人上QQ就隐身，一定是有了外遇。卢正我觉得，这事儿说的就是他自己。
隐身上线不到五分钟，QQ上就有一个长发美女的头像跳起来。“卢四眼，老娘离婚了。”是卓依然。
卢正我愣了。跟这个远在上海的中学同学，在网上卿卿我我快两年了，对见个面温个旧梦都快绝望了，更是从来没想过她还会离婚。可一个我爱你你爱我暧昧了两年的女人，突然宣称离婚了，想告诉自己“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还真难。
果然，卓依然大概猜他在线隐身，又丢了一句过来：“没事儿，跟你没关系。不过，我想过来看看你……你能跟你老婆请一个晚上的假吧？哈哈。”
卢正我笑了，一幕幕温情再次浮出脑海，感觉眼窝子都有些潮湿了，赶紧取下眼镜来擦擦。
卢四眼这个外号，是在中学时候得的。那会儿，十七岁的卢正我刚戴上眼镜，挺不好意思，只在上课时才戴，一下课就摘下来收好。可大家还是很快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卓依然也是校文学社的成员，只会写一种类似于高尔基的《海燕》一样的散文诗，卢正我瞧不上眼。可卓依然家在镇上，不但长得漂亮，穿戴也漂亮，性格又开朗，跟男生女生都能打成一片，在一帮子土头土脑的乡村少年中，显然得鹤立鸡群。卢正我春心正动，暗地里喜欢她。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这样沧桑的格言，在十七八岁的男女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卢正我给卓依然写了一封十二页信纸的超长情书，从白天不懂夜的黑一直写到爱你在心口难开，把记得的流行歌词全都用上了。可结果只得到卓依然一张二指宽的指条：“对不起，我们之间只有纯洁的友谊。祝你学习进步！ZYR。”ZYR是卓依然名字的缩写，那会儿学生中流行这样署名。卢正我跑到江边，躲在芦苇丛里，稀里哗啦哭了一下午，被班主任记了个旷课。
后来。后来的事儿，也还是一样的庸常。高中毕业，各奔东西。那会儿还没有手机，更没有QQ和微博，除了关系特别铁的同学偶尔写封信，其他人基本上就算消失在茫茫人海了。可卓依然也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少年心结。
十九年后，卢正我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公务员，在一个市局的机关里，昏头胀脑地写些八股文，车轱辘话从这个文件复制到那个文件，叨来叨去毫无意义，早把当年的文学梦想丢到******之外的爪哇国了。升职无望，家庭平庸，理想破灭，卢正我陷在前路迷茫的情绪里，成天一张报纸一杯茶，在网上刷来刷去，把眼睛都快搞瞎了。
有一天，卓依然又出现了。有老同学搞了一个QQ群，像传销一样，一个拉一个，只用了半个月，一帮老同学齐刷刷在网上聚起了，天南海北嘻嘻哈哈，挺热闹。卢正我把卓依然挑出来，加成了好友，潜水私聊。
似乎两个人都很闲，一上班就开聊，慢慢成了习惯。有一回卢正我实在憋不住了，问她：“当年你拒绝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卓依然期期艾艾地回答说：“其实，当时家里管我挺严的……特别是我爸，要是知道我早恋，非打死我不可。”卢正我听出点味儿来，紧追不放：“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卓依然轻轻打过来两个字：“喜欢！”
卢正我一下子崩溃，像一个被误解多年的孩子得到了原谅，眼泪下来了。跑到走廊的尽头，拨了手机过去，那边也哭成了泪人儿。明明是一场青春萌动留下的残梦，转眼间大悲大喜金碧辉煌起来，好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他们成不了眷属。作为同班同学，卓依然跟他年龄相当，有夫之妇，八岁娃的妈，看照片，只能说风韵犹存。老公有钱，可忙得天南海北地飞，卓依然颇有怨言，可要说扯破脸离婚，又还没到那份上。说起来卢正我心有戚戚焉，结婚十年，夫妻感情早就麻木了，可好好一家庭，也不能说抛却就抛却，好离不如赖过着。这样天天QQ上聊，偶尔在僻静角落通个电话，说些关切的亲密话，那日子还真是多了不少亮色。
想到这些温暖的片断，卢正我不忍继续隐身下去，回了一行字：“过了这两天，我来上海看你。”他有钱了，觉得现在说这话底气十足。
说起相约见个面，不是第一次了。最热烈那段时间，卢正我一度想请个长假，跟老婆假称出差，飞去上海。可卓依然阻止了他，说是担心见了面，觉得彼此太好，就只有离婚了，这样就伤害了两个家庭和孩子们。后来卓依然也提起要过来，可她那工作，实在没有出差的理由。慢慢地，见面的心思也就淡了。卢正我经常拍拍啤酒肚，暗想，不见面也好，见了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印象。连网恋都会见光死，何况他们这种彼此印象还停留在十八岁的初暗恋？谁知道卓依然那腰间的赘肉有多厚，乳房屁股下垂到什么地步了呢？
所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也算一种厚道的自我安慰吧。
卓依然竟然离婚了。卢正我想，按理，自己也该回去离了婚，跟她喜结连理共度后半生。可是，从来没想过这事儿啊，太突然了。但是，至少应该冲上去给她一点温存和安慰吧？要不然，两年来的甜言蜜语都成了屁话。
连她为什么离婚，卢正我都不敢问了。
二狗哥，你今晚有时间吗？
卓依然说她捉奸了，把老公和他的女秘书当场堵在了床上。这婚，能不离吗？老娘忍不下这口气。她说我跟你两年了，可从来都是嘴上说说，没动真格的，他还敢玩真的，真是气死我了。
卢正我苦笑，女人们的逻辑，男人是没法理解的。于是起身去卫生间。刚在马桶前站定，桌上的手机发出一声怪叫——“老大，有情况。”那是卢正我闲得无聊，在办公室捏着嗓子录的，拿来做了短信提醒的铃声。只好憋回尿意，转身出来看手机。
“二狗哥，你今晚有时间吗？”是李翠花。
李翠花不是回老家去了吗，怎么发这种短信？卢正我回了三个字：“怎么啦？”
短信飞快地回来了：“想你！下班后去LW，好不好？”LW是他们给蓝湾取的代号。蓝湾是一家酒店，离李翠花上班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钟点房，三个小时才五十块，是两人近几个月来的窝子。
看看电脑屏幕上，卓依然还在继续发表对前老公的愤怒。卢正我纠结地拍拍脑袋，决定给李翠花打个电话。
严格说来，李翠花才是卢正我真正的情人。远在上海的卓依然，最多算个精神上的红颜知己。但遇上李翠花，跟卓依然多少有点关系。
就在当年热情似火要去上海相会，却遭遇“别破坏彼此家庭”的兜头一盆凉水后，卢正我虽然不说心灰意冷，但多少还是有些失落。那期间，在一家大型洗脚城，他遇上了李翠花。
卢正我享受了捏脚按摩后，悠哉游哉走出房间，正要哼支歌儿，却听到走廊尽头一声惊叫：“啊——救命啊——”然后一个洗脚妹疯了一样冲过来，把他撞在一边，跑了。后面跟着，一男的也跑出来，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嘎嘎怪笑着要追上去。卢正我明白过来，一歪身，站在走廊中间，把他挡了下来。
洗脚妹带着两个保安，重新回来了。保安把醉酒男人架起，拖回了房间。卢正我就和李翠花重逢了。她才在这家洗脚城干了三天，就在危难时刻遇上了“二狗哥”，可见缘分这个东西，真是奇妙。
在这座城市，可能只有李翠花还知道卢正我小时候叫卢二狗了，也只有她还理直气壮甜蜜蜜地叫着“二狗哥”。听着这称呼，卢正我有点小尴尬，可也没法拒绝。按照文艺青年们的说法，他俩算是正经的青梅竹马。李翠花比卢正我小两岁，跟二狗哥特亲，从穿开裆裤那会儿，就跟着他在房前屋后办过家家，大一点，钻油菜花丛藏猫猫。上学也只比卢二狗低一个年级，到了念初中时，情窦初开，各自在家唱流行歌曲，彼此呼应，心有灵犀。如果不是卢正我考上了大学，而李翠花早早外出打工，两人注定会成夫妻。
可造化弄人，容不下那么多如果。
李翠花嫁了同村的刘三。李家看中刘三他爸是村支书，但刘三却是远近闻名的二流子，偷鸡摸狗无所不为，常年在附近几个场镇游荡。婚后，两口子外出打工，可刘三吃不得苦，又酗酒成性。李翠花有苦无处诉，只好任刘三回老家去好吃懒做，自己仍在外打拼。
怎么一来二去，就上了床呢？卢正我回想起来觉得奇怪。这么多年分开，一个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公务员，一个初中毕业的洗脚妹，能有多少共同话题？婚外情，哪怕给来点小浪漫，也算给死水样的婚姻添光加彩吧。可跟李翠花在一起，没什么浪漫。见了面，一般都是直奔蓝湾，主题鲜明。有时候，卢正我觉得三个小时钟点房挺浪费的，完事儿还得聊好久，聊到找不到话题。纯说****吧，李翠花那身材也有些走形了，一双手因为天天捏脚，粗糙得不得了。可偶尔想起，两个人又相约了。
卢正我作过自我剖析，得出一个结论：卓依然是精神上的，浪漫而温情脉脉，而和李翠花主题鲜明的肉体关系，也能给他一种充实感。这大概就是精神物质两手抓的真谛吧。
电话通了。李翠花声音里柔情万端：“二狗哥，我自由了。”卢正我心一沉，脑门儿都冒汗了：不会这个也离婚了吧？在蓝湾折腾了不下五十回，欲死欲仙之间，她也没说过要离婚嫁给卢正我啊。
只有一次，差点就说到离婚的事了。大概是情人节前一天，卢正我在超市买了盒廉价巧克力，约李翠花出来提前过情人节。大概生平没收过这么浪漫的礼物，那天李翠花尤其卖力，完事儿，还给他的二狗哥来了个全身按摩。她说：“这在洗脚城，可是要加费的。”说完又觉得不妥，慢慢倚上来，抱着卢正我的脖子说：“二狗哥，你对我真好。要是能嫁给你，给你捏一辈子脚，该多好……”卢正我一个激灵，连忙接话：“那可不行，你是高级技师，我哪养得起啊。”又正色道：“再说，我们可不能伤害了孩子啊。”这话是从卓依然那里学过来的，有理有节还显得情深义重。
李翠花听了，果然只好悠悠一声长叹。要真想离婚，哪还有用等到现在。在乡下，离个婚比城里的动静大多了，简直有丢尽夫妻双方十八辈祖宗脸的后果。别说为了孩子不能离婚，好面子的父母也不许啊。
卢正我告诉李翠花，说我今天不在城里啊，出差在外地回不来，改天吧。正要柔情承诺一句：“等我回来，直接到蓝湾等你。”可李翠花的话拦住了他。
“我把刘三杀了。”李翠花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听卢正我没反应，又跟了一句：“那个牲畜！”
卢正我惊得差点把手机给扔了。
照邻，还记得那一夜的好吗？
李翠花说，刘三是她用湿毛巾捂死的。“他一死，我这辈子的苦就算到头了。”李翠花兴奋地说，希望跟卢正我好好为这个事庆祝一番。卢正我没心思想什么庆祝的事，犹豫地问警察来找过了没有。李翠花听出他的意思，嗤地笑了，说你害怕了？卢正我摇了摇头。可李翠花看不见他摇头。
这事儿，严重了。卢正我想，这婆娘把老公杀了，警察追查起来，他这个姘夫也脱不了干系。赶紧电话里说：“别去蓝湾了。你打个车到城南的飞龙桥，我在那里等你。”看看电脑上，卓依然已经没说了，QQ留言最后一句是：“我明天飞过来看你。”
简单收拾了一下，开着车出了山庄又往城里奔。山路七弯八绕，又是下坡，卢正我感觉这辆车从来没这么破，踩离合离合太紧，换档位档位不明，那速度，更是跟蜗牛一般。眼看着开出二十多公里，刚转完一个急弯，车子突突一声，熄火了。定下神来一看，竟然全车都断电了。这车，开了五年了，半道熄火倒是头一次，只是熄得太不是时候了。
半山腰上，又下午时分，连辆过路车都没有。卢正我只好又电话李翠花，说来不了了，改天见吧，别让警察给逮了。李翠花哦了一声，听上去有些失落。卢正我不知如何是好，招急救至少得等两个时才能到，把车丢半山道上也不行，只好拿出工具，挽起袖子开始修车。等到搞得一身一脸都是油污，把脱落的电瓶线接上，车灯刷地射向前方，天色已近黄昏。卢正我抬起头来，一阵眩晕，看近山远山都是一片模糊。
筋疲力尽之下，卢正我也不打算下山回城了。这时手机响了一声，一条短信：“照邻，还记得那一夜的好吗？”什么人？发错了吧？
卢正我不管手机，开着车慢慢溜到一片开阔地，调头回了卧龙山庄。把车停好，胖老板走过来，莫名惊诧：“兄弟，你是咋啦？斯斯文文一文人，出去一趟就变成修车小工了？”卢正我苦笑，说老板帮我搞几个小菜，来两瓶啤酒，让服务员送我房间，成不？胖老板说今天客人不多，我亲自下厨给你搞个小尖椒炒腊肉。
镜子前一照，果然像个修理工，想起胖老板夸的文人形象，才回过神来，刚才那短信，是蒋薇发的。大学那会儿，卢正我是校诗社的活跃成员，曾张狂到自比“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而蒋薇，是大学期间暗恋他的女生之一。
半年前，一帮大学同学约在北京聚会，卢正我专门请了年休假飞过去。大家笑笑闹闹吃吃喝喝，耗了整整三天。蒋薇也来了，从哈尔滨坐火车过来的。第一顿正式聚餐，在全聚德。蒋薇坐在卢正我对面，那眼神儿就不时瞟过来，又低头含笑，搞得卢正我挺不好意思。虽然三十六七了，但蒋薇保养得不错。不是那种天天去美容院的保养，而是锻炼出来的健康色儿，看着自然可心。后来才知道，人家天天练瑜伽，而且是跑步高手。
这样眉来眼去了两天，第三天去登长城。大家一阵吆喝，冲上了长梯，蒋薇跟卢正我落在了后面。两人停下来，相对会意地一笑。下得山来，两人晚饭也不吃了，一前一后各自找理由跟大家告了别，提前溜了。一个小时后，双双住进了东直门附近一家酒店。
一夜欢娱如梦。蒋薇那身体，跟二十多岁的少妇也不差，再加上一朝梦圆的迷离眼神儿和颠狂，真把个卢正我弄得神魂颠倒。天亮了，要各奔前程了。都没提重聚的事，也没提各自的家庭，似乎都明白道上的规矩。手机号见面时就彼此留本子上了，但上飞机前，卢正我却特意把手机里蒋薇的号删了。
有点怀念，却知不可能再见。最好不留一丝残痕。
可现在，她突然问他：“还记得那一夜的好吗？”还用了“照邻”这个称呼。这是扮可爱的调侃，还是温情脉脉地梦回青春？卢正我开了淋浴，站在水雾下使劲地搓油污，看着脚下的黑水忽一阵消失。
重新站在镜子前，清清爽爽，感觉心情好一点了。抓起手机回了一条：“记得啊，那晚可真好。可是，你在我生命中一闪而过。”发完，自觉有点肉麻，坏坏地自笑了一下，像搞了一个恶作剧。那边飞快地又回来一条：“我想你……”一串省略号，意味深长。卢正我不敢应了。
一夜情这样的事，卢正我从来没有过，这算是此生惟一，没想到对方还算半个熟人。可她这会儿突然来这么一下，还真让他摸不着头脑。远隔千里，这样发短信搞暧昧，也不嫌累得慌？前有卓依然，卢正我已经受够了折磨，实在没精力再拖上一个了。
菜送上来了，果然是两个简单的农家小炒。拿起筷子端起酒杯，卢正我才想起，老婆的电话仍然没有打电话过来。这可真是有些奇怪了，以前不是一到下班点儿就电话追杀么？中奖的事，没告诉她。卢正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
喝了一杯酒，干脆把手机电池给掰了下来。现在都不找，就让她着急一晚上吧，“老子两瓶啤酒下肚，也可以无忧一晚上了。管他情人来缠，还是杀人放火，都不关我事了。”
酒足饭饱，换了个女服务员上来收餐具。临出门了，突然问：“哥，晚上需要服务吗？”卢正我刚想说给打瓶开水来，突然明白了她说的“服务”的意思，“嗤”地一笑：“这么早？”她递过来一张纸条，说哥要是想了，打我电话，然后谄媚地笑一下，走了。
卢正我醉眼蒙蒙，瞧着她扭着远去的背影，在心里跟蒋薇对比了一下。嗯，还是差太多。一边把那纸条小心翼翼地压台灯座下。
我我，我该怎么办？帮帮我
打开电视，各家都在放连续剧，不是婆媳大战就是第三者插足，没头没脑。调到湖南卫视的《天天向上》，看汪涵带着一帮人插科打诨。卢正我有点醉意，跟着嘿嘿瞎乐呵。
平常下了班回家，卢正我一般看些杂书，或者在网上瞎逛，原本对电视的兴趣不大。但若偶尔看电视，只喜欢两个频道，一个是中央台的纪录频道，二个就是湖南卫视。按他说的，看纪录频道长见识，看湖南卫视找乐子，这叫雅俗共赏。广告来了，卢正我只好又打开电脑，去微博上晃一下，看大家又在围观什么新鲜事。
卢正我的网名叫“老呆”，关注了一千多人，粉丝只有七十多，大多还是不说话的僵尸粉。一登录，就收到一条私信。三月花，吴秋萍的网名。她算半个网络红人。卢正我不敢加她“关注”，更不敢去她微博上留言，怕露点什么蛛丝马迹，让网民们给人肉出来。别说他这个前男友，就算卖“粉丝”的路人甲，只要跟“三月花”扯上关系，不让你红死，也得把你吓死。
吴秋萍在私信里说：“我我，我该怎么办？帮帮我吧！”这不是结巴，而是叫得亲热。“我我”是当年她对卢正我的昵称，被窝里才叫那种。
吴秋萍是卢正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女朋友，同居了三年，跟夫妻没什么两样。那时候青春热血，谈恋爱很投入，不怕天高地远不怕一穷二白，只要拥着抱着亲着，“我我”“萍萍”地叫着，饿死也是天大的幸福。三年后，两人分手，也不是因为穷，而是觉得乏了，大事小事都互相看不顺眼，为削苹果的方向都能吵一架。后来卢正我总结说，一对男女如果要结婚，恋爱时间不能超过两年，要不然一定分手。
卢正我有个朋友，恋爱八年了，要结婚，把请柬递过来，跟上一句：“反正结了也是要离的，兄弟们捧个场吧。”卢正我觉得奇怪：“既然要离，何必要结？”那小子说同居八年了，总得给各方亲友一个交待。卢正我说那倒是，连七年之痒都过了，哪还有激情结婚？所以跟吴秋萍分手，卢正我一点不伤感，只觉得两人没有结婚的缘分。有怨气的分手，成天惦记着，没有怨气的分手，反而是最彻底的。那之后，两人真没什么联系了。
重新遇上吴秋萍，是在网上。大概三个月前，一个网名“三月花”的，在微博上直播“斗小三”，说是当街把小三衣服脱了，光溜溜地跑了两条街，一时火了，众多网友围观助威。卢正我闲得无聊，也是去围观。看了“三月花”三十条微博，越看越觉得这女人语气好熟悉。翻到第十五页，一个月前的微博，出来一张晒恩爱的照片，发现那“三月花”竟然是吴秋萍。
吴秋萍“斗小三”的微博说不上什么新意，不过是发现老公出轨，反应得比较过度一些，又敢于自曝其丑传上网，所以引人围观。卢正我看着她那歇斯底里的样子，想起从前的温情，难免有些同情，心里难受，于是主动给她发了条私信，联系上了。
第一次通话，说了半个小时。吴秋萍一直哭诉，咒骂着老公不是人，小三不是人，日子没法过。卢正我无言以对，只好苍白地安慰，劝她不要在微博上直播，这样“斗小三”效果适得其反。那之后，吴秋萍果然不再往微博上发“斗小三”的进展，遇到有事就打电话给卢正我，当他做个出气筒。
但两人一直没有见面。谁都没主动提。大概都觉得，这个敏感的当口，见面显得过于含意丰富。卢正我则是害怕搅进这场“斗小三”大战，惹一身骚。
据说还有网友人肉到了“小三”的信息，上门去泼大粪。而这几天，吴秋萍的老公也基本不见人影儿了，大概微博直播的影响太大了，连单位都呆不下去了。吴秋萍彻底傻了。斗了半天小三，把老公也斗没了。猜想这对狗男女已经横了，直接私奔了。
吴秋萍果然还在线，说打卢正我电话不通，只好私信了。原来，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老公突然回来了，收拾了两箱衣物，扔了一纸离婚协议，走了。吴秋萍说她“斗小三”只是想把老公抢回来，没想过要离婚，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卢正我突然觉得，这个当年爱过的女人，其实好蠢。既然要把一个人抢回来，又何必把他往外推？有个生意场上的名言说，在谈判中永远不要说“不”。说了“不”，就断了后路。这在婚姻中，也算至理名言。卢正我只好劝她，说既然闹到这个地步，就离了吧，勉强凑合在一起，那日子也过不好了。可吴秋萍说她不甘心，这样太便宜那小三了。
这世上，有多少事是不甘心给闹的？青春萌动初恋未遂不甘心，青梅竹马没成眷属不甘心，只一夜欢情太遗憾也不甘心，所谓恋旧，都不过是“不甘心”三个字在作孽吧？而今这世道，通讯太发达，躲到山里找得到，关了手机也找得到，打个电话，上个QQ，玩个微博，都能让你轻易地跟过去发生关系，心底一点情愫沉渣泛起，便一脚踏进了恋旧的陷阱。现在的人活得辛苦，大概是了断太艰难，找到过去又太容易吧。
跟吴秋萍私信来去，聊个不休。对女人，不能拥她在怀，安慰都太苍白。敲门声起，卢正我去开门。果然是那女服务员，换了一身露胳膊露腿的衣服，装出一脸娇羞：“哥，需要服务吗？”卢正我愣了一下，浑身上下确认了一遍，确实对她没有一点冲动的意思，只好惭愧地摇摇头，说今天半道上修车实在累了，明儿吧，我要在这里住好几天哩。
那姑娘只好遗憾地走了。这山庄没什么客人，她的生计大概也不好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