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日是上元节,各府需在落日前赶回京中吃团圆饭,陈夫人略坐了坐,便借故离去。
慕府众女到齐,迅速准备打道回府。
平阳郡主和周氏一左一右,虚扶着魏氏的胳膊,带头走了出去,后头一干人鱼贯跟出去。
慕晚珂心中焦急,玛瑙迟迟不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心里正想着,便看到玛瑙急匆匆的走过来。
“怎的去了这么久?”慕晚珂边走边问。
玛瑙摸了一头的汗,喘着粗气道:“小姐,那人已经昏死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奴婢灵机一动,花银子找了两个香客,帮忙雇了一辆马车,把人送去了金府。”
慕晚珂赞赏的看了她一眼,道:“好玛瑙,真是机灵。”
玛瑙被小姐夸,轻快的松出一口气,道:“小姐,那什么刘太医,哪里像是个治病救人的,依奴婢看啊,简直就是刽子手,那人被打得可惨了。”
慕晚珂皱眉。
“对了小姐,我刚刚看到三小姐肿着一张脸,她怎么了?”
“被我打了。”
“啊!”玛瑙大吃一惊。
小姐金玉一样的人儿,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竟然还会打人?看来一定是那三小姐做了什么缺德事。
“啊什么啊,你家小姐的一双手,可不光会诊脉,会行针,会开药方,偶尔也是会打人嘴巴,下下毒的。”
“小姐,回头打人这种粗活,交给奴婢。奴婢手劲大,打得痛快。”玛瑙心疼地抚着慕晚珂的手,咬着耳朵道:“小姐,快和奴婢说说,三小姐怎么惹着你了?”
慕府众女回到家中,日头已渐渐低垂了下去,府中晚膳已经备下,众人在安寿堂用了一顿团圆饭,各自散去。
慕晚珂喝了几口热茶,舒服的歪在坑上,叹出一口气。这一口气还未全部叹出,便有丫鬟在外头说话。
“六小姐,老郡王府派人来请咱们府里赏灯,郡主请六小姐换身衣裳跟着一道去。”
上元节,京城几条热闹的街道都有灯市,平日里被拘在内宅的小媳妇,大姑娘们会趁着这一日结伴去看灯。
慕晚珂眉头一紧,朝杜嬷嬷摇了摇头。
杜嬷嬷掀了帘子走出去,叹道:“我家六小姐倒是想去,偏偏今日在寺里吹了些冷风,这会身上有些不大痛快,刚刚还在喊胸闷呢。”
“那我就跟郡主如实回话了。”杜嬷嬷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她手里,“咱们府里都有谁去啊?”
小丫鬟得了赏,笑道:“几位小姐都去了。让你家小姐歇着吧,我得回去报讯了,王府的马车都还在府门口等着呢。”
杜嬷嬷进屋,挑了挑灯芯,嗔怨道:“小姐为何不去看灯,玛瑙还想跟小姐去见见市面呢?”
慕晚珂拿起医书,似笑非笑道:“谁又知道那府里的人,打的什么主意。”
“连看个灯,都要算计,这王府的人也太可怕了。”
杜嬷嬷自言自语。
四更一刻。热闹的京城,终于沉寂下来。
慕晚珂累了一天,早已沉沉入睡。
院子里一条黑影轻飘飘的落下,走到窗前敲了几下,杜嬷嬷惊醒,低低的唤了:“谁?”
“嬷嬷,快让小姐起来,福伯有要事请小姐过去。”
慕晚珂迷迷糊糊被杜嬷嬷唤起。
一听隔壁府里有事,心里咯噔了几下,让杜嬷嬷手上快些。
半盏茶后,慕晚珂已匆匆入了金府内宅。
等候多时的福伯迎上来,道:“小姐,老奴带你去见个人?”
“谁?”
“小姐见了便知。”
内室里,一股药味扑面而来,慕晚珂走到床前,看着床上的中年男子,莫名其妙的转过身,道:“他是谁?”
“他便是小姐今儿命人送过来的病人。”
福伯拿过桌上的烛灯,凑近了了道:“小姐,你再仔细看看,他是谁?”
床上的男子双目紧闭,眼眶凹陷,胡子邋遢,脸上还有血迹,头发凌乱的散在四周,有几搓已经粘在一起。
慕晚珂细细的看了几眼,仍是摇摇头。
福伯脸色有些灰败,叹道:“小姐,他是简家的人?”
“简家,哪个简家?”慕晚珂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子太傅简阁老。”
慕晚珂心头一跳,颤着声道:“那他是……”
“他是简家的第二十二子。庶出,生母是个青楼女子。”
慕晚珂再也没料想到,这人竟是简阁老的儿子简威,惊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简阁老乃一代大儒,内阁中的领军人物。
此人晋中人氏,书香之族,曾三元及第,被先帝钦点入翰林,一时风光无限。此后,一直在先帝跟前当差。先帝去世,新帝登基,简阁老辅佐新帝有功,被重用。新帝赏识其才华学识,特命太子拜其为师,授太傅一职,官居一品。太子谋逆,触得龙颜大怒,欲废太子,简阁老为太子叫冤,被新帝当朝责骂。他以死明志,血溅庭前。
简阁老虽然为官,为师都极为出色,然有一样很遭人病诟,那便是好色。
正所谓英雄好酒,才子好色。简阁老生前一妻八妾,房中通房美婢数位,红颜知己不知道有几位。他老人家统统来者不拒,爱之宠之,在女人堆里混得风声水起。
如此庞大的后院,再加上他惊人的繁殖能力,繁衍出二十六个子女。
女人一多,内宅就安宁不了,且不说妻妾之间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就说嫡子嫡女,庶子庶女近三十人,争着喊一个爹,想想就让人头疼。
因此那府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是常有的事,打得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从来没有一天安生过。
祖父为此常常要往那府里诊脉。回来后,他把这些事,当作笑话讲给家里人听,因此慕晚珂知之甚清。
简阁老在三十八岁的高龄,遇到了他生命中的真命天女,一个比他小二十二岁的青楼女子柳氏。
柳氏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一不通,两人一见如故。简阁老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迎进门。洞房花烛夜,石阁老上演一幕老牛吃嫩草的精彩桥段,两年后就生下了简威。
从此,石阁老便再也没有纳过小妾。
说来也奇怪,简阁老虽然学识渊博,惊为天人,偏他的儿孙都是碌碌之辈,唯独这个简威,从小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又有生母柳氏在一旁教导,读四书五经,看天文地理,小小年纪,便极有才华。
当然,简威继承简阁老的不光是才华,还有他好色的缺点,且听说他比之简阁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到高门大户的小姐,下到京中名姬,甚至连那些个大媳妇,小寡妇都有涉足。
此人在简家被视作异类。若不是简阁老为爱子撑腰,此子必被简家扫地出门。
慕晚珂想到此,轻轻一叹,道:“他怎么混成这样,简家后来如何了?”
福伯道:“老奴派人打听过了。简阁老一死,正房也就跟着去了。几房姬妾怕被连累,吵着闹着要分家,几个嫡出的儿子一商议,索性分了个干净。”
树倒猢狲散,这是人之常情。
慕晚珂不为所动,道:“既然分了家,他也是有钱财入袋的,怎会落魄至此,至少兄弟姊妹间,还能帮衬一二。”
“小姐有所不知,太子被禁后,简家人吓怕了,分家后他们并没有留在京城,而是回了晋中的老家,独独这个简威留在了京里。至于他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老奴就不清楚了。”
慕晚珂心中感叹。
堂堂太傅之子,竟然沦落到要饭的地步,不知道简阁老在天有灵,看到爱子这般模样,会不会后悔当年的以死明志。
慕晚珂在床前的木櫈坐下,素手抬起,扶上了他的脉搏,眉心立刻皱起,眼中划过冷意。
“小姐,老奴诊过了,伤得不轻,胸口断了三根肋骨。这刘华,老爷当年半分也没看错他,竟是个势利小人,为医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福伯忿忿道。
“福伯何必为这种人生气。”
慕晚珂松了手,起身道:“他的母亲可派人去寻了?”
福伯摇头,“他一直未曾醒来,打听不到他住在哪里?”
慕晚珂头痛的抚了抚额,道:“替他扎一针吧,先弄醒了再说。老人家等不到儿子,必是要心急的,身上还带着病呢。”
“是,小姐。”
慕晚珂想了想又道:“简阁老与祖父交好一场,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落魄,回头把人接进府里吧,找个清静的院子,只当养个闲人罢。”
“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福伯连声应下。
慕晚珂一边苦笑,一边往外走:“什么菩萨心肠,我只为梅家积福,对了,立昂过了今日该出发了吧?”
“是的,小姐。快马加鞭再有十日便可入京。”
慕晚珂算了算日子,叹道:“如此一来,一切便可缓缓图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