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铺面,只在外候了这须臾时光,便手脚冰凉。翁桐揉揉开始僵直的手,脚冷麻得难受,却是为了自己在白稻心中那摇摇欲坠的形象,而再不敢做些没教养的事。
白稻神态自若,一点事也无。哪怕心已冷过这冰天雪地,哪怕心已暖过骄阳烈焰,翁桐也知身体难比意志,她现今不论是否还脑涨,也是要回屋里的。
进屋后,才感觉到气氛微妙,众人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回环,竟也难为情得很。
翁桐去瞟白稻,见他不知所然,有些讪讪,揉揉鼻尖,自惭形秽。
待手脚渐渐如冰面融化般有了些热气,时已过亥,翁二婶示意可以餐以团圆。
一般这个时间段,翁桐早已爬上床,或看漫画,或给白稻发送些无关痛痒的信息,意识本就有些模糊,可偏她身为主人,虽兼职寿星,但或多或少还是要招呼人的,她现在除看些平常见惯的人物还尚能分清甲乙丙丁外,再看别人都是牛鬼蛇神,一概不认识。
小姑娘作息规律,可今夜还有些必要的事未做,心不愿懈怠,身子却不恭候了,方才去外头醒神,有些作用,然,无奈习惯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意志战寒冰,究竟是前者更胜一筹。
翁桐觉得这样不太妙,任由事态发展到无可控制也不是她的一贯作风。作为即将上任年级主任的翁桐来说,教书育人要重视基础,不好的种子一定要在还未抽纸发芽时就一堆抑制剂开始进行碾压战,绝对不能放任一朵食人花的顽强发育。
她给翁槿去了个电话。翁槿说他在三楼,就是翁桐不特意振铃,他也知道要按老规矩来。
早些年翁桐记不清人脸,名字与人张冠李戴,闹了不少笑话。翁桐觉得别家姊妹都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那我也绝对能,于是在这方面下狠力,那年职称没评上,小姑娘沮丧,后来就不敢拿学生的成绩做赌注了,后来学乖了,开始求翁槿帮她挡伤害。有时被虐得自闭了,也需要翁槿给她看一下视野。容易见人就跑。
翁槿模样长得不错,但花花肠子一大堆,坏毛病也是一箩筐,单翁桐知道的那些他做过的混账事就不少,这些年翁槿不再招摇,至少不会像只母鸡一样,跑到妹子就开始满院子喊叫,虽说爽,但是装货遭天谴,地损人恶时少不得跳房梁躲灾,损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自己也是吃亏的。
现在可好,事有利弊,翁槿不再在这项上强出头,开始背地营生,招摇时老人还能知道这小子成天里在忙着勾哪个姑娘,现在低调了,还懂得反侦察了,老人又气又喜,反倒对这使了招数的泥鳅无从下手。
气的自然是这小子还是不知悔改,喜的方面可就多了。喜这孩子心眼多脑子活,可就是用不到正事上,心里便多一分愁;喜这孩子知道丑事不扬的道理,可就是没有几件人人称道的美事,也是足够令人烦恼……如此说来,还是招摇得好。
翁槿办事要利益,早年讹诈过翁桐很多好东西。开始谈报酬的时候,翁桐觍着脸很弟弟商量,给他一个燕窝,却被翁槿一指头给把脑子点歪了。翁槿骂她,燕窝那玩意吃起来有个什么滋味,自己吃着没意思倒要转给我!
翁桐没辙,唯弟拿捏。不过,翁槿从未狮子大张口过,在这件事上翁桐觉得翁槿还是蛮会做人的。但今年情况有些不一样了,翁槿理由充分,说他四年来任劳任怨,任凭那些个小妮子破孩子瞎扯腾把事儿给翁桐办的服服帖帖——这是实话,翁桐只得继续往下听——再者,今年又碰上在自家里过生日,自然要意思意思。
翁桐没意见,可忽然感觉到有些不祥。女人的第六感确实是很准的。翁槿说:“今年你就把白稻的礼物专送给我。”
白稻年年出手阔绰,虽然六七年前他在国外念书,回来不方便,但寄回来的礼物都是十分上乘的。意中人的东西翁桐都保护得很好,一听这话脑子一激灵,觉得这事得好好斟酌,心里暗骂翁槿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可还是有些烦,怎么就指名道姓要白稻的礼物,怎么就选中了白四?
翁桐的脑袋瓜里闪电一般转过好几个弯,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凄凄惨惨戚戚,翁桐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现实削成了渣渣。
翁槿为什么年年为她挡事儿都十分积极,前几年要的报酬低得掉他翁二爷的价,险些让翁桐生出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感?
为什么在多年以前对她在日记里对白四的表白不屑一顾,还让她火大地把那张纸撕下来,折成了纸飞机撩白四的同桌,不计小同桌告老师翁桐的日记本散架的后果偏要剑走偏锋,义无反顾?
为什么每次找的妹子都是御姐,而且回回做调查妹子一溜儿地统一答案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但是翁槿根本没有最喜欢的颜色?
这该是个本年度最大的瓜!
翁桐吃到了。看样子,是本场最先吃到的幸运群众。小姑娘的心底的小人儿在那哗哗流眼泪,跟下雨一样,把小姑娘的心都哭咸了。
小人儿撒泼打滚给自己看,半分没有羞耻感。命运何其不公。
翁槿在那边得不到回应,啪得挂了电话,把米酒空瓶搁在一边,拿起甩在床上的衣服就出了门。心沉得很,脸色阴得不像话。
真就那么喜欢白四?
直到快到众人聚集地,翁槿才停下飞快的脚步,整理衣衫,调整表情,出现的一瞬间光彩照人,真真是个清雅脱俗的公子哥。当然,如果有人并不知道这公子是个喜新厌旧、换女友比换脸还快的头等风流人物,这个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定会被他那捕摄魂魄的一双潋滟桃花眼给迷困死。
但是,这满场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对翁二爷的品行有极其清晰的认识。
看到翁槿那满场放电的眼就觉得恶心。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私下里跟院子内走得稍近的子弟谈论的话:“说穿了,翁二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牡丹丛下风流鬼,这才二十出头,就勾搭了不少姑娘家,肥环燕瘦,应有尽有,来者不拒,感觉是个女的他都能津津有味、乐在其中,真是个败类,毒瘤,对了,还有最贴切的两个字,渣男!”
众人本礼貌性地专看他,看见他那俊俏皮囊下的灵魂还是那么卑劣龌龊,都齐刷刷地收回了视线。
翁桐觉得自己忒苦命。她是头一批收回视线的。翁桐觉得,自己的推理虽然太主观,但是翁槿给她的印象实在不堪入目,小姑娘觉得她这么个思路其实很有道理,哪怕出了差错也情有可原。所以,当翁槿来跟她敲定最后利益问题的时候,翁桐捧着茶杯小口呷,没喝出味道来。心态已崩,索然无味。
刚进来时阿姨就拿走了毛毯,让她再去里屋把红衣裳外头的棉布裙脱下来,翁桐觉得冷,就让阿姨把厚毛衣给拿来直接套头穿,这会倒不冷不热,额头上也没出汗。
翁槿坐在翁桐身边,为了不让人听见些什么,靠得进了些。翁桐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喝茶的速度快了些,人才地脑补出了白稻和翁槿的相处方式。
回过神来,一身的鸡皮疙瘩。小姑娘不高兴了,摆了摆手,不想再跟翁槿绕来绕去,打量着翁槿,眼神很复杂。
翁槿看到那眼神时,觉得忒熟悉。后来想了想,那可不就是翁桐给他补习物理时,他做完一道压轴题而沾沾自喜时,翁桐递给他的眼神么?她怕他看不懂,还给眼神包配文来着。
翁槿一贯记忆力不错,一想起那句话,整个人都要暴走了。一句脏话被翁槿咆哮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给翁桐比唇形,那嘴长得贼大,翁桐能看见他的喉咙眼,似乎是一句消音的:我去年买了个表。
翁桐小脾气也上来了,小人儿倒是不哭了,开始黯然神伤了,她已经打算着把单身贵族这称号带到坟墓里好好珍藏,以纪念这不正常恋爱人士趾高气扬的正宫模样,她也消音回敬:我去年买了个登山包。
其他人瞪眼。然后各干各的,心里都说,看起来这两姐弟又要开撕了。
翁槿:哎呦喂可把你能的,待会自求多福吧我的小姐姐,别让人给你抽筋扒皮来了个酥脆皮卷和爆炒虫筋,我不收尸,整理易容的功夫也没到家,可别再让你的尸身也不安稳,套着个猪样投了胎。
翁桐:呦呵,谁怕谁啊,我死你垫背这定律跑不了的,谁比谁差呀,我告诉你,想要白四的礼物你可自己去梦里美去吧,还理由正经的,差点我都信了,原来啊,早就钓上了。
翁槿有点不可思议。他刚钓上来的小美人,翁桐这个不知事的怎么知道的?
这席都摆好了,老人和小辈们分开坐,厅里分了三个地儿,有一块儿是两桌,正好四桌,玩闹时的阵营已经分好,按人头坐就行。
年轻人喜变动,没按规矩来,男女混坐易搭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儿谁不愿意。翁槿该和翁桐坐一块,可刚才两人闹了别扭,翁桐拉不下脸,喊白稻来坐,翁槿气一闷,心里的“如果你给我两件白稻送你的礼物这事儿就算了”的想法顿时被翁槿沿对角线给打了个红叉,见白稻无可无不可,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那笑容让除白稻外的人背后都瞬间凉飕飕的。听说,翁二魔王干坏事前总要刷一刷无辜的形象。这不,让小姑娘更坚定稻槿二人有一腿的话就这么清亮亮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白四哥哥,这里坐嘛。”
说完,一屁股坐在了翁桐身边,把小姑娘刺激得身子倒眼圈红。可那罪魁祸首还转头很抱歉地说了句:“小姐姐你慢点哦。”
翁桐心里疯狂暗示白稻,眼神也递了不少,害得小姑娘心累眼疼,一没忍住,心底的小人儿又开始哭起来了。
白稻却什么也不知道,点点头,坐在了翁槿边上。
这都是些个什么事儿啊。
翁槿得意得用肩膀撞翁桐,翁桐闷闷不乐,也不想搭理他,明显已自闭别烦我的神情。
众人看到的就是别一番意味的景象:桐稻二人中隔了一个翁槿。偏他坐得理所当然,让人无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