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双全考了甲等第一,很快升出去做官,离开京城又回到京城,再次重逢,已是十一二年后。
再见梅双全,楚介怀发现,本该随着岁月消逝的思念,越发浓重了。梅双全在朝堂上当朝廷辩,不惧强权,据理力争,铁骨铮铮;梅双全在诗词大赛中,拔得头筹,一枝独秀;梅双全在官场上左右逢源,风评甚佳……
他那时便起了把他收归羽翼下,牢牢保护的心思。
在他的推波助澜下,梅双全走上了一条平坦顺利的升迁道路。从矛盾重重的御史台,转战户部,并最终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接到户部的任命诏书时,梅双全奇怪极了。
“楚兄,这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双全从未经手过户部的事情。”
“都说多少次了,叫我介怀。”楚介怀眼眸温柔,“户部掌天下的土地、户籍、赋税、财政,陛下这是在优待你呢。”
“可,双全还有许多事情想谏言呢。”他难得地犹豫了。
“以后专攻户部一处,查缺补漏,岂不更好?”楚介怀引诱道。
“介怀兄说得有理,双全受教了。”
几天后,药金兰约楚介怀在一处隐蔽的茶馆见面。
药金兰解开幕篱和披风,婷婷袅袅地坐了下来,开门见山,“我没想到,你对我丈夫竟然抱着这种心思!”
“哦?你知道了?”楚介怀咧唇一笑,笑得邪肆猖狂。
“如果说当初未敢确认的话,你现在表现得也太明显了。”
“那又怎样!”楚介怀将茶杯重重扣在桌面,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虎口上,“我不会干涉他,不会妨碍你们,我只想尽我所能对他好,也不行吗?!”
“楚公子何必执着,”药金兰皱了皱眉,“以你的家世,何愁找不到称心的人。”
“我怕遇上第二个梅双全!”他大声地喊了出来,额上青筋暴突,“我怕了,我不敢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喜欢他一样喜欢别人了!”
药金兰叹了口气,“公子若执意如此,金兰无话可说。金兰自当以螳臂当车,护我相公安全。”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似乎看起来一切都好。
梅双全和楚介怀依然是,昔年同窗、今日好友,在一起吵吵闹闹,愉快地玩耍。药金兰和楚介怀的争斗明里暗里进行着,两人都不退分毫。
具体表现为,药金兰让梅双全改称呼,用平平淡淡的“楚兄”、“楚侍郎”代替了亲昵的“介怀”二字;药金兰不让梅双全,在外面喝酒喝到半夜归来,尤其是和楚某人一起……
梅双全仍然一无所知,但他对妻子言听计从。楚介怀恨的是牙根痒痒。
一来二去,梅寒枝长大了。时值新帝选秀,梅家报名参加。看到和梅寒枝站在一起的梅秋菊时,楚介怀醉眼醺醺,朦朦胧胧说了句“令子若父”。
药金兰心头警铃大作。梅秋菊此时差不多是梅双全初遇楚介怀的年纪,他和父亲又像了十足十。楚介怀要是因为移情,对他产生什么异样情愫的话,那可就,不太妙了!
于是从那时起,药金兰便积极撺掇梅双全辞官归乡。
楚介怀大怒,“我已经不求什么了,只盼望着他能在我身边,常常看见他,连这你也要夺走吗?”
“公子要一直这样霸着阿卿吗?他总会离开的。”
“阿卿阿卿,叫得好亲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不自量力!”
于是这一次,事情被闹得很大,楚介怀带着刑部的人抄了梅双全的家。
其实本不会闹得这样难看的,现在想想,是有人利用了丧失理智的楚介怀,在他耳旁吹了道邪风。
“哈哈,你来求我呀,求我,我就放了你!”牢门外,楚介怀色厉内荏地说。
梅双全搂着眩晕过去的药金兰,牙关咬得紧紧,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楚介怀逼着自己拿出了所有的狠心,才走出监牢,临行前,还不忘叮嘱牢头好好关照他们。而至于牢头将“好好关照”四字理解成何物,又是一个大乌龙了。
后来事情就失控了。
半夜,密探来报,楚家埋在户部的暗账,被楚介怀手下这波散兵游勇歪打正着,给搜了出来,现已经呈递上面了。刑部捅出的篓子,超出了刑部的辖区范围。
楚介怀被自家大哥,从床上掀了下来。
“瞧你干的好事!”
楚介怀边看手边抖。
新派和旧派之争他知道。楚家无疑是旧派,梅双全加入的却是新派,又因他身处在户部尚书的位置——楚家的保护圈内,旧派的人可谓是投鼠忌器。
楚介怀的动作给出了一种讯号,旧派的人便打蛇随棍上,疯了似的一窝蜂上来啃梅双全这块骨头,当然这里面不乏一股神秘势力的搅合。
“他这回不死也要去层皮了,搞不好楚家也要受牵连。你呀你,下起手来可真是六亲不认。”
“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想害他的……”楚介怀泫然欲泣。
“说出去谁信啊。”
楚介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求大哥救救他吧,哪怕……哪怕终身流放,一辈子见不到他,介怀也,认了……”
楚介亭摸着胡腮沉吟,“好吧,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之地。”
那时候楚介怀还没有意识到,大哥的“转圜之地”永远是以楚家利益为先的。
梅双全离京那日,楚介怀在山坡上远远地送别,京城中的故交好友都来和他依依惜别,他这个罪魁祸首,却无颜见他。
“公子,走啦,梅公子都走远了。”
小童牵着马,他惨惨戚戚地走在京城的街道上,那满天的黄沙恰似他繁芜纷乱的心情。
再次见面便是两年后,跛掉的右腿,突如其来的生疏,用尽全力的推拒……
楚介怀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满头都是吓出的冷汗。他披上衣服来到书房,案上放着密探新近传来的消息——“刑部郎中刘能已被都御史秘密带走”!
他拿起笔想写点什么,笔从指间掉了下去,在纸上洇出一团墨块。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