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秋菊他们很快聚集起一批文人,到正阳门前游行示威,为两年前罹难的人洗刷冤屈。
他们准备了旗帜和横幅,还在手臂上束条白毛巾,以示对死者的尊重。
由于十三家罪名以贪墨最多,他们便搜罗了大小人证物证,在正阳门外立了个木方,站在上面椎心泣血,讲述每笔钱的来路和出处,讲这罪名定得何等可笑。
其中祝明理先生,幼年丧父,由寡母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已报效国家为己任,为官二十载,在家穿的还是缀满补丁的衣服。
“这就是他们杀的贪官,老虎、苍蝇、硕鼠!”
近日,被楚家以各种方式围剿、刺杀的“新派”代表人物,也而纷纷上去现身说法,血泪控诉世家的罪行。
他们还顺藤摸瓜,抓到一个楚氏旁支的小辈,逼他招供了几件楚家做过的恶事。
……
外面吵吵闹闹,朝堂上也热闹非常。
数百士人围堵正阳门的消息传来,举朝震惊,众议汹汹。
“彼等酸腐秀才,聚众为祸,妖言惑众,煽动百姓,扰乱朝纲,其心当诛!”
说话的是刑部郎中刘能。刑部是楚家实力浸入最深的地方,他们说的每句话就是楚家想让人听见的东西。
御史中丞魏澜很快发出不同的声音。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1】况且这些文人才子是国之栋梁,怎能粗暴对待。”
“他们是暴民,是害虫,是一锅汤里面的老鼠屎,若不尽早翦除,必然贻害无穷!”
“一群拿笔杆子的文人能干什么!”有人不屑。
“他们拿的若是刀枪剑戟,那就是逼宫起义了,我们也没必要在这里商量应付办法。”
……
封南樯沉默着,脸色很不好看,龙椅上的扶手被他攥得紧紧,手背上青筋暴突。
一个虎背熊腰的将军抱拳出列,声如洪钟。
“我孟伯不懂什么治国之道,但如果祝先生他们真的是冤假错案呢?两年前的情况大家都亲眼目睹过,祝先生的为人大家也有所耳闻。伯以为,祝先生不至干出这等事情的。”
“刑部亲自亲自取证、审理的案件还能有错!质疑案件结果,就是藐视公堂……”
“诶,这话说的,”九王封昭瑜挥舞着扇子,慵懒地开口,“众所周知,刑部是楚家的一言堂。楚家能力这么大,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言一出,朝堂上短暂地肃穆了。这话也就只有九王能说得了。
九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也是先帝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先帝在时,对他是有求必应,宠爱非常,即使偶有逾矩之举,也都原宥了。
先帝去世后,楚家为巩固政权,对很多封姓子弟下了手。风头正盛的九王主动卸下所有职务,因而躲过一劫,此后还以亲王的身份参加朝议。
九王自从赋闲在家,养了伶人,养了小倌,连从来都少去的舞榭歌台,也去得越发勤了。平常在外面,放浪形骸,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话,一点不忌讳。
“好了,诸位爱卿与其在这吵嚷,不如谈论下该如何解决两年前的案子。”
封南樯终于发话,将这尴尬的一页揭了过去。
……
正阳门外很快聚了波看热闹的百姓,卫兵们奉命来驱散人群,接着圣上“不许伤人”的口谕又到了,掣手掣脚的,很是施展不开。
闹到傍晚,秋菊才回到莫家。莫相因为被留下商议,回来得更晚。
回到家,刚好碰上梅双全送孟伯离开。
“孟将军,今日上朝多谢你仗义执言了。”
“真没什么。若能沉冤昭雪,也算件好事。”孟将军眼里有抹悲伤,不知想起了什么。
“这是令郎吧?果真一表人才!”他慷慨赞扬道。
“谬赞了。秋菊,来,快,多谢将军!”
又牵牵绊绊到门口方休。
晚上,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纷飞,雪籽屑屑,大地一片白茫,真干净。
莫离和启小明推开窗,抱着暖炉,两颗脑袋靠在一起赏雪。雪片黏在脸上,不一会化成一滴水,又迅速蒸发成水蒸气。脸上凉飕飕的,怪有趣。
没多久,府外响起敲门声,婢女前来禀告她,说外面有人来访。
“那人说他,姓杜!”
莫离沉思片刻,吩咐人去拿大氅。
“请他进来吧。和梅先生说一声。”
阔别两年,再度重逢,梅双全和杜蘅芷,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眼中蓄了泪。
“不日前听说京城要变天,我便着急忙慌往回赶。等尘埃都落定,局势稳定下来了,其他人就也打算回来了。”
“这两年辛苦你了。”
“梅兄,你也辛苦了!”杜蘅芷往旁边看了看,“这是秋菊吧,长大了,也成熟了。今天的活动是你们安排的吧,我去看了,还是太鲁莽,不过,年轻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梅秋菊惆怅地皱了皱眉,“先生教训的是。顾长兴顾兄他们太过激进,我怎么劝他都不听呢。”
“嗯,这事以后我会和他们说的。”杜蘅芷点头,“有位方映月小兄弟和我一同回来了,有什么不懂的以后也可以问他。他周游于列国,以期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现在已由我从前的一个学生,引进去面圣了。”
“这位是?”杜蘅芷看着莫离不确定地问。
“这是莫府千金莫离小姐。我们最近一直住在她们家。”
莫离上前一步,友好地行礼。
“杜先生,我父亲上朝未归,就由晚辈来接待你。现已拨出一间两进深的偏殿,单门独院,有侧门与大街相通,方便您的往来交友。还请不要客气,多住些时日。”
杜蘅芷拍拍她的肩膀,感激涕零,“那杜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进来。你呀!”
莫父正在拧眉沉思,却见莫离吐着舌头缩手缩脚地进来了,他将手中奏折扔向一边,“说吧,今天是怎么一回事!”
“您说的,是哪件事呀……”她的声音轻微弱小,像猫叫一样。
“‘枪打出头鸟’,现在朝堂上都睁着推卸责任,你倒好,把麻烦往家里引。”
这说的就是杜蘅芷一事了。
“那要不,”莫离商量着问,“让他们住咱家别处的房产。我就是担心他们的安危……”
“算算算了,”莫父拂一拂袖,坐了下来,“我这宰相是先帝定下来的,没理由不站在帝王这边,现在圣上意志又坚定,日后情形不好说啊。”
“谢谢爹!”
莫离乖巧地绽了个大笑脸,“爹喝茶,爹吃饼,娘亲给爹熬了粥,我去替您端来罢。”
“哈哈哈,你这脑袋里打什么鬼主意呢,”莫父啜了口茶,眼睛笑眯成了缝,“小心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