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黄尘蒙蒙,草叶漫天。二三十里外依稀辨得一辆黑咕隆咚的牛马车,正艰难地爬坡。
莫离跨坐在马背上,用檐帽遮挡住口鼻。启明凝神细听,留心着周围的动静。梅秋菊手里拿着把精巧的扇子,有规律地轻拍着脸颊,嘴角噙了抹笑意。张能环手抱着把重剑,好整以暇地眯眼。
押解将领连日劳累,胡子邋遢,脸上也嵌了不少风沙,看起来比城内的同僚苍老了几岁。
“月黑杀人夜。”领头的赵虎报出了口令。
“凤高放火天。”张能坦然作答。
“张兄!”
“赵兄。”
“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两双手握在了一起。两人凑过头去,絮絮叨叨交代了些别的东西。士兵们或站或坐,依靠着囚车休息。囚车外面罩了块黑色大帆布,外面的人窥探不到车里。
忽然,一支箭从草丛里飞出,奔着他们二人的位置而来。
“小心——”
启明反应很快,将莫离护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片草坪。
张能挥手用臂甲排开箭头,手按在剑柄上,相时而动。赵豹实在累乏,却也不敢懈怠,开始排兵布阵,命令属下戒严。
草丛里,楚介怀抹了把脸,平复好心情,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怎么办?”有下属来请示他接下来的动作。
“还能怎么办,上呗!”
刚才那只箭,其实是从他们后面射出来的。无论对方是想嫁祸于楚家,还是想挑拨战火呢,他都成功了。现在只能拖延时间,找机会全身而退了。
“先说好,”楚介怀抓紧最后时间训话,“要么生,要么死,死了也别拖楚家后腿!”
他们这批暗卫,后牙槽里都藏着毒药,万一被俘,赶紧咬破药囊自尽,不必再活下去了。
“冲——”
楚介怀把面罩一拉,便身先士卒地跑在前面。
赵虎、张能两人对上了楚介怀,一个使刀,一个使剑,配合倒也默契,楚介怀竟也不落下风。
梅秋菊那柄扇子里藏了匕刃,时而展开,时而收束,运用自如。他一个倒挂金钩,一只脚踩着马镫,一只脚压着马额头,使了个一字马,躲过对方的攻击。瞧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倒无须为他担心了。
启明跳下马,在人群中厮杀得欢快。他速度奇快,抓着对方的手腕一扭,“咔嘣”一声,生生掰断了手骨。战场一片哀嚎。
一群人围殴他,他也不怕,抓住两个肉盾,原地打转,将周围人全都扫倒在地。
莫离的箭术在近战中不能用了。对方看她是个女子,又没有武器,渐渐有些轻视她。启明和追风守候的间隙,间或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凑到她跟前。她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一插一拨一挑一搅,轻松搞定。她还专挑着关节软肋这些地方打,险些没把他们打个半身不遂。
忽然,她看到一只戟,心念一动,驾马而去,接住对方的劈刺,生生从对方手上夺过武器。掂了掂,轻了点,比划了一下,异常趁手,她猛地一挥,将人家的刀拦腰折断,戟刃上也卷起了边。自此更加如虎添翼。
越战斗越困惑。
她自小武力超群,也蒙名师教导,也曾日夜苦练,但没人解释得清她奇高的天分、天生的神力和超强的战斗意志。仿佛这些她早已学会并经过无数次实战的锤炼,只是如今拿出来使用而已。
十八般武艺她样样精通,并没有特别的偏好。只是如今在看到长戟的时候,她有一种天命所归的感觉。脑海中显现出一把武器的模样,连花纹都看得清楚,仿佛她本该是执着它驰骋天下的。那些招式,起承转合、凌厉的气势,全都苏醒了,她仿佛正在变成别的什么人似的。
不——,不要!
“小心!”
愣神的空档,一柄长剑迎头劈下,莫离想要躲闪,身体却不受控制。启明飞身挡在她面前。血,猩红滚烫的血溅到她脸上,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潺湲似一道泪痕。
莫离凭着本能,将那人砍成两截,接住启明,和他共乘在马上。
草丛中,千万只箭朝他们射来,更多的集中在囚车上。
“退后,退后!”
张能招呼着众人到巨石后躲避,他还想带人出去将囚车运回,赵虎拦住了他。楚介怀等人抓住机会,狼狈逃窜。
没多久,战场只剩下一地箭羽和死尸。
张能在其中巡视着,发现个尚存一息的死士,扯开他的面罩,飞快卸了他的下巴。
“说,谁派你们来的?”
他桀桀一笑,口鼻很快出血,当场去世。
原来这些死士舌根下面还藏着毒药,以备不时之需。
张能咬牙切齿,恨不能在这具温热的尸体上,补上几拳。
赵虎喊住他,“算了,反正也知道是谁。”
接着,张能掀开囚车上被射得破破烂烂的黑罩布——空的!里面竟然是空的!
张能面色不虞,赵虎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才稍稍缓解过来。
莫离抱着启明,见状,心头仿佛有无明业火烧过,连招呼也不打,便领人回城。
另一端,一座林木环绕的宅院里,一个衣着明艳的少女,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在苗圃前莳花。
“‘鲜花还需绿叶衬’,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无雀?”
男子自顾自地问,“咔嚓”一声,将傲立枝头、色泽浓艳的花朵剪了下来。细长苍白的指头卷着肥厚的叶片,十分地怜惜。
“贤侄!贤侄好谋划,二年前埋下的因终于结出今日的果来了!”
三四十岁锦衣华服的男人排门而入,仰头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封无射皱皱眉头,无甚表示,示意无雀往回走。无雀端着茶托,本分地站在桌旁。
“接下来的计划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吧,”男人拿起一杯滚谈的茶,浇在无雀素白的手上,无雀眼睛都不眨一下,面不改色着,“哈哈,贤侄真是训练得一手好人才!”
“九叔谬赞了。”封无射平淡无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