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还要将繁杂琐碎继续,修篁的墓碑当天便立好了。刻着凤凰图腾的碑后,是砖石砌起的坟包,白日里被温暖的阳光照耀着。
已经是第三天了,莲沁没日没夜守在那墓碑旁边,寸步不离。她的家人、修篁的家人、凤岚的同学甚至是听说了的村民来看时,她永远是痴迷地,一遍又一遍用手描摹着墓碑上的名字。
用曦媚的话说,再这样下去,她就要魔怔了。可莲沁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每当旁人以“修篁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一类的腔调劝阻她时,她都报以平淡一笑:“出不了事。况且,我不配。”
大家都束手无策。最后,是杜云无可奈何地说还是我来吧,然后千里迢迢赶回来,过去一掌劈晕了莲沁,把她拖了回去。
莲沁醒后,不吵也不闹,平静地跟杜云提出再去一次。杜云的反应也出人意料,竟亲自把她送到了陵园入口。
那时落日赤红,碑石镀着金光,莲沁俯身吻在冰凉石面上:“求你,不要原谅我。永远都不要。”
太阳渐渐沉下去了,数不清的墓碑同山林一起陷入沉寂。然而此时,竟有来访者款款而来。
来人手提一壶浊酒,黑暗中酒浆泼洒于地:“好歹队友一场,也算送你一程。”
依魅舞歪头看了看,伸手摸了摸碑面,触手阴冷。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不太欢迎我嘛?”阴风阵阵直叫人后脊发凉,这哪里是想被欢迎的人会选择的时间啊。
笑完了,依魅舞坐下来,收敛了表情与墓碑对视了好久。
“对不起,我杀错人了。”她突然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但你放心,我知道杀人要偿命。”
“莲沁拦了我的路,自然该死。但你竟会毫不犹豫地替她去死,这出乎我的意料。我敬你。”
“不过,我真的理解不了你们。为什么总是百求不得的人,在看着伸手就来的人挥霍错付呢?”
她说:“我啊,是一个没有过往,也没有未来的家伙。”
“好像就是你们九州人所说的命运,无论我再怎么奋力挣扎,也跳不出一块小小的阴影。”
“但我不服。我知道我拧不过老天,必然逃脱不了既定的结局,但没人能阻拦我不服。我不服,那便要使尽浑身解数做一件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好叫这老天爷看看,我也真正地活过一回,是真正以我的独立意志为名义,而不是任何人任何东西的棋子。”说到这里,她眼眸已如冰冷深渊:“注定是两个世界,那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各活各的,不、要、再、挡、我、的、路。”
“走了,”她起身,利落拍拍身上泥土:“放心,我向来不做无用的拖沓。贱命一条很快就能还给你,还给你们。”
就是下了十八层地狱永劫不复也无所谓,难道......这里就不是了么?
说罢,她环顾四周,目光中竟尽是无畏与坦然。她看向周遭阴恻恻的黑暗,似有无数冤魂厉鬼怨毒盯视意欲索她性命,笑容不达眼底,却张狂至极。
这几日,雪幽和玄月一直在学院帮助杜云忙活修篁的身后事宜,因为原本他最为亲近的室友和女友都一蹶不振。雪幽的心里也像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堵着,与玄月一商量,决定去他的期末考试,直接请假回家潜心修炼,顺便躲一躲依魅舞二人。
请假申请被批准了,但寒冬要求她们来上完这学期最后一堂课。二人的行李已打包完毕放在宿舍,人则心不在焉地坐在教室里。
教室内的学习氛围空前浓厚。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书本,边看边诉说着自己的贫穷与焦虑。
就在这时,寒冬臭着一张脸走进了教室。
“是学生没听还是老师没讲?”他骂骂咧咧着:“又他妈发生这种事,恶心谁?!”
他重重一脚踩到讲台上,双手几乎是死死按在了讲桌边缘。那愤怒的样子,令学生们纷纷噤声。
“我一直搞不懂,”自顾自气了好一会儿,寒冬才沉声开口:“我们为什么要宣扬为国捐躯?同学们,我再强调一遍,国家对你的肉体不感兴趣,我们要的是持久高效的战斗力你们能明白吗?”
“能明白吗?”他一脸“你们怎么这么不可理喻”的表情:“轻敌是找死,疲惫作战消极作战更是找死中的找死,保命永远是第一位,活着才有可能,无论发生什么见势不妙马上跑,这些还要我重复多少遍?”
看见下面少年少女迷惑的神情,他眉头皱得更深,似乎极为痛惜:“你们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我们是在过家家吗?血淋淋的教训到底还要再重复多少遍?!”
雪幽周围响起抽气声和“不会吧?”的小声议论。寒冬难过地叹了口气,指了指上面:“楼上初三的,死人了。”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情不自禁地,大家都感到一阵难过。
雪幽忍无可忍地闭上了眼睛。玄月趴到桌子上,低声抽泣起来。
最后一课主要是关于期末考试的嘱咐,以及考后假前一些注意事项。雪幽心不在焉,寒冬讲的东西左耳进右耳出。最后,寒冬宣布下课,单独把雪幽和玄月留了下来。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光后,寒冬拉过旁边座位的椅子坐下,叹口气:“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杜云有过吩咐,雪幽只能半真半假:“老师,我们.......跑得太快了,一时不察就、”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寒冬只能不住摇头,连连叹息。
“虽说世间绝大多数事情都是多说无益,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他面露苦色:“可这代价太过沉重,真的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代又一代人重蹈覆辙啊。”
“你们请假也好,”他说道:“等会儿回去收拾收拾就出发吧,虽然不能忘记,但也不必太执着了。”
“老师,”雪幽问道:“凤岚学生平均的死亡率......是怎样的?”
寒冬难得沉默。“初二初三最多,一个月能有二三十人吧,其他年级就好得多,一个月两三个甚至没有。”
玄月小声:“所以,我听说初二三的班级一学期一重排......”
寒冬点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样,正有人离去的事实似乎就不会那么明显。
凤岚学院伐魔队工会
“校长不在?”杜云皱眉,随即客客气气道:“好的,我改日再来。”
“同学可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先告诉我,我会第一时间转告校长的。”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身着正装的女老师,看样貌十分年轻,但妆容着实有些浮夸。
“不必。”杜云冷冷道:“这件事我一定要面见校长。”
说罢转身下楼,留下女老师目光鄙夷:“切,乳臭未干的小念师,就一点礼数都没有。”
学院高层办公室位于伐魔队高塔顶层,杜云下到三层时,迎面正遇上庭耀。二人皆是一挑眉。
“你上来做什么?”
异口同声之后,倒是杜云先露窘色,简短说了句“回去再说”便匆匆离开。
庭耀似乎惊了一惊,然后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
雪幽和玄月终于走出了教学楼,距离宿舍区仅余几步之遥。然而就在此时,雪幽的手机响了起来。
“紧急通知,丁城守军正招募凤岚志愿者,工时可折算分数计入期末异能课成绩,名额有限报满为止......”雪幽读着读着愣了:“寒老师发的短信?”
“是临时的用工启事吗?”玄月打开自己手机,发现她也收到了:“李子,要是能计入期末成绩,不如我们去做一做吧,有点分数总比没有好。”
雪幽点点头,这种规定她听说过,确有先例。只是,“为什么刚才老师没说啊,还要再发两遍短信......”
“可能就是刚才这几分钟收到的通知呢?”玄月歪头,不以为意:“别磨蹭啦,早去早回嘛。”
于是,二人转身,消失在传送阵炫丽的光彩中。
“啊,您没有搞错吧......”玄月还没说完,小兵便不耐烦赶人道:“还要我再说多少遍啊,没有没有不需要!一个个的都穷疯了吧。”
话说得十分不客气,但异能者胆子再大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对政府军出手,二人也是满脑袋莫名其妙,暂且下了城墙。
“怎么回事?”玄月挠头,雪幽无奈摇晃着手机:“烦死了,又没信号了。”
“不是寒冬耍我们就是那小兵拿我们开心。”玄月分析着,雪幽摇头:“我觉得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尤其刚刚才......要不我们沿着城墙走走看,要是有凤岚在帮忙应该能看到。”
玄月同意,二人迈开步子,边费力抬头边向前走,不知不觉越走越远,身侧田地也越发荒芜。
四周安静得可怕。玄月一声“奇怪了”出口,雪幽才猛地惊醒一般,发觉到自己此刻身处的环境。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在心底弥漫开来。
“别走了,”她边说边再次拿出手机:“要是还联系不上老师,我们就回去得了。”
就在这时,自雪幽耳后泛起一丝凉意,手机在她的手中化为了齑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