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景公尊王攘夷
虽然晋国自从晋襄公去世后国势衰落,在与楚国的争霸中居于劣势,但毕竟是称霸多年的大国,蛰伏中也在慢慢复兴,这次复兴的关键人物却是一位以残暴昏庸的形象定格在人们心中的国君晋景公。事实上,真正的晋景公并不像传奇故事《赵氏孤儿》中那样残忍暴虐,晋景公在位时,正是晋国内忧外患的时刻。对内,朝野派系林立,矛盾重重;对外,晋国在和楚国的争霸中逐渐落于下风,还有诸多游牧民族时时侵扰。景公上位之后,调和大臣矛盾,使国家避免深陷内耗不得脱身,对外用兵征讨戎狄,为晋国扫清外部环境,令其可以腾出手来与楚国争雄。
晋景公面对的是他的父亲晋成公留下的一个烂摊子,赵盾在朝内兴风作浪,结党营私,破坏了晋国一贯良好的政治氛围;而他飞扬跋扈的做派和见利忘义的品性也让晋国为此背了不少骂名,诸多小国因为赵盾的存在而疏离晋国,靠近楚国。
赵氏一族在国内的专权势必会影响晋国外事的不力。景公三年,楚国伐郑,郑国可以算是晋国在中原之地的铁杆盟友,晋国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晋国以荀林父挂帅,带兵驰援郑国。在荀林父帐下,该有统兵将领十二人,赵氏一族占去三分之一,还有依附于赵氏的韩、郤等族。由此,荀林父被架空,军权尽归赵氏,晋军轻敌冒进,被打得大败,严重挫伤了晋国的锐气。
晋国的失败,不仅让其失去了诸多小国对它的信心,也让很多游牧民族起了趁火打劫的念头。这些游牧民族支系众多,被华夏国家统称为“狄”,其中“长狄”和“赤狄”是势力较大的两个。
在中原诸国没有因为彼此间不断攻伐而实力下降之前,这些“狄”们并不能对它们构成实质性的威胁。尽管生存的需要使得这些民族不断侵扰中原国家,但结果往往十分惨重,而炫耀自己对狄作战的胜利,一时间竟成为中原诸侯间流行的活动。
晋国和赤狄之间的摩擦比较频繁,晋国的国君晋成公制订了以退为进的策略,对于赤狄的小规模骚扰置之不理,却暗度陈仓,与其他狄族结盟,主动放下身段,与它们交好,就这样,赤狄被孤立了。
赤狄毕竟实力深厚,不能一举歼灭,晋国对之也是软硬兼施,勉强控制。时间来到景公六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情,成为晋国决心对赤狄下手的导火索。
晋国和赤狄中最为强大的支系之一璐国联姻,晋景公的姐姐嫁到了璐国。璐国的大臣丰舒对晋国极为仇视,将晋景公的姐姐杀死。晋景公大怒,下定决心剿灭赤狄以绝后患。晋国的大臣认为晋国近况不佳,加之丰舒又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大臣,此时的赤狄并不是一块软骨头。
但是大夫宗伯认为此时讨伐赤狄正是时候,他说虽然丰舒的确是一位能臣,但是他把他的能力用于邪道,没有造福于民。就此,他的能力越大,罪过就越多,自取灭亡的速度就越快。如果晋国现在不讨伐赤狄,今后就难以寻找到一个借口再去讨伐了。
于是晋景公下令出兵,荀林父再度挂帅,征讨过程相当顺利,不到一个月就将璐国一举消灭。丰舒逃亡到卫国,卫国将其押解到晋国,晋国将其处死。
经此一战,晋国恢复了作为大国强国的自信,晋景公犒劳三军,加封荀林父千户。对于当初为兵败的荀林父求情的士伯也予以赏赐。大夫羊舌职在总结这次胜利的原因时认为,《尚书》告诫君王应当任用恭敬严谨之士是很有道理的。士伯为荀林父求情,景公采纳了,并对他也委以重任,体现了景公的仁慈与智慧。周文王之所以能够统领天下,在于德政。君王实行德政,自会获得民心,那么国家就无往不利。
晋国没有就此停步。次年,晋国出兵讨伐赤狄中的贾氏等国,将其吞并。晋景公将俘虏献于周天子,并为此次领兵作战的士会请求国卿的名号,周天子同意了。于是,士会被封为国卿,并加封太傅,晋国军、政大权集于一身。士会威望颇高,对晋国的其他大臣形成了强大的震慑力。
在治理国家方面,晋国全面走上了礼仪教化的道路。晋景公曾经任用了一个叫郄雍的人,此人能力超群,可以从人的眉宇之间的细微表情判别忠奸。于是景公令其捕盗,效果很好。赵文子却对此不以为然,并对景公说这种方法难以长期施行,郄雍本人甚至难以长命。果不其然,郄雍超凡的能力为之引来了灾祸,晋国的盗贼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负责拘捕他们,于是郄雍被杀害了。
晋景公对此感到惊骇,求问于赵文子治国之道。赵文子建议景公不如大力实施教化,任用贤明的人才,使国家的风气得到净化,人人知晓礼义廉耻,这样晋国就可以国泰民安。
鲁宣公十六年(公元前593年),周王室发生了臣子间的互相倾轧,王孙苏使人暗杀了自己的政敌毛氏和召氏并逃到了晋国,晋国派士会赴周朝进行调解,平息了事态。而士会回国之后,按照周天子的礼仪标准治理国家,使得晋国的国风更上一层。
数年后,晋国联合其他诸侯国,消灭了赤狄的最后一个支系,彻底消除了晋国周边游民的威胁。
晋景公把晋国从暗弱之中带了出来,使晋国重新走上了上升的道路,而春秋时晋、楚二国势均力敌的争霸格局再度形成。
重伤也不能下火线
晋国荡平了赤狄之后,实力大为增强,又进行了几次小规模扩张,与秦国、齐国都有了摩擦。
鲁宣公十七年(公元前592年),晋国派郤克出使齐国,邀请齐国参加会盟。齐国国君因为郤克腿脚不便嘲笑了他,郤克怀恨在心,回国后就要求晋国出兵讨伐齐国。景公认为此时伐齐时机未到,没有答应郤克的请求,郤克又要求仅仅带领自己的族人进行讨伐,景公亦不许。
齐国国君听说晋国已经在讨论伐齐的事情了,急忙派使臣奔赴晋国参加会盟,自己出于畏惧则不肯去,这更是激怒了晋国。于是晋国把齐国派去的使臣全都逮捕了。晋国和鲁、卫、曹等国家先后两次在断道、卷楚会盟,将齐国排除在外。
大臣苗贲皇建议晋景公不要做得过于严苛,导致诸侯认为晋国没有善意,于是景公特意放松了对这些齐国使者的看管力度,让他们顺利逃跑。此时士会年事已高,知道郤克对自己的位置虎视眈眈,急欲借助权利调动晋国军队伐齐。于是士会告老还乡,把位子让给郤克,郤克随即组织伐齐。晋国的伐齐并没有成行,心怀畏惧的齐王迅速与晋国讲和,以子为质,换得了晋国撤军。
彼时鲁、卫两国都希望趁着晋、齐冲突而在齐国身上占些便宜,为平日里受齐国的欺负出口气。不料晋、齐之间没有打起来。鲁国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于是转而说服楚国,令其出兵,不料楚国因楚庄王的去世而处在国丧之中,一兵一卒都不能迈出国门,鲁国的图谋再一次破产。齐国知道鲁国背地里的这些动作之后自是恼怒不已,于是和楚国结盟,待到其国丧结束,就联合伐鲁。
此时对于鲁国而言,晋国就是其唯一的救命稻草。鲁国国君一方面整兵备战,另一方面命人时时做好准备,一俟齐、楚进军鲁国,立刻去晋国求救。
不久之后,齐军果然进犯鲁国,不过出师不利,在攻击边境城市龙邑的时候,齐王宠臣被俘,龙邑人不听齐王要求把宠臣斩首暴尸,齐王大怒,下令军队猛攻三日,城破。齐军一路开进,直达巢丘。
卫国作为鲁国的盟友一向与之唇齿相依,此番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派兵援救。在新筑之地,卫、齐两军相遇会战,卫败,齐军就势杀入卫国境内。卫军将领孙良夫只好奔赴晋国求救,在晋国国都,与鲁国派来求救的臧宣叔不期而遇,二人投奔晋国的好战者郤克。晋景公斟酌之下,觉得放任卫、鲁二国被齐国吞并对于晋国而言太过不利,于是同意派兵参战。郤克张口就像景公索取战车八百乘,景公答应了。
晋军浩浩荡荡杀向齐军,鲁、卫二国得到强援后,重新抖擞精神,组织军队再战,晋国的老盟友曹国也出军助拳,一时间形势大好。齐国也不畏惧,携之前屡次胜利的气势和晋国在靡笄山下一个叫鞌的地方拉开阵势,捉对厮杀。
齐顷公豪情万丈,叫嚣打败晋军再吃早饭,于是齐军蜂拥而上,连战马都不顾披甲。晋军一时被压制住了,主帅郤克为箭所伤,血一直流到鞋上,但他坚持不退,一直下令擂鼓,让晋军前进。郤克战车的驭手解张伤得更重,手臂被箭洞穿,鲜血染红了车轮,但他也咬牙作战,一手驾车,一手擂鼓。主帅的英勇对全军形成了巨大的鼓舞,晋军扭转了颓势,齐军溃败。晋军穷追不舍,绕山三圈,大夫韩厥一马当先,直奔齐王御驾而去,齐王将韩厥战车上的士卒先后射杀,但韩厥依旧不放。无奈齐王只得和臣子逢丑父互换位置,逢丑父最终被擒。
齐王也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他逃出晋军的追杀后,迅速组织力量,重新杀入敌阵,三进三出,希望能够救出逢丑父,无奈没有成功。齐军只好且战且退,晋军却锲而不舍。齐王无奈,只得认输求和。逢丑父被郤克擒获后,因怜其忠勇事君,郤克饶他不死。
齐王派人来到晋军营内,许诺纳贿割地,希望罢战息兵。晋国不依不饶,一定要齐王的母亲作为人质,并且要求齐国境内的田垄改变走向。这样的要求远远超出了齐国的接受底线,对于晋国及其盟国也并没有太多的实利,在鲁国、卫国的调和下,晋国稍稍放宽了条件,于是各方议和。
在这次战争中,鲁国、卫国可谓是先悲后喜,先是被齐国狠狠打击,几乎要亡国,后来及时找到晋国,不仅收回了失地,还在后面的全面胜利中分了一杯羹,既向齐国出了一口恶气,又获得了不少实际利益,更巩固了与晋国的盟友关系确保了自身安全,确是大获丰收。
至于晋国,只不过是把一直以来想做又没敢做的事情付诸实践,并且效果不错。在战争中,晋国检验了自己作为中原大国的成色,同时通过这场战争的胜利证明了自己一直以来采取的发展道路的正确性,为今后与齐国、楚国的争霸奠定了信心。
不过,南方的楚国在这场战争中一直冷眼旁观,他们绝不会坐视晋国一家做大。楚国就像螳螂身后的黄雀那样蛰伏着,观望着。齐、晋二国,无论谁胜谁负,楚国都是赢家,因为落败的大国,不仅实力削弱,而且会急于寻求更强大、更稳定的军事联盟,而楚国是它们的唯一选择。而得胜的一方,志得意满的同时难免出现疏漏,更容易丧失国际舆论的支持,这就给楚国对他们的征讨提供了口实。
果不其然,就在晋国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的时候,楚国出手了。
拉一个,打一个
晋国在对齐战争中的获胜无疑就像一个宣言,昭示了其作为老牌强国的回归。另一方面,在齐晋战争中安静的楚国也完成了自己的策略布局,决定利用新的中原格局做些文章,在确保晋、齐制衡局面不被打破的前提下为本国谋求些战争利益。
于是在齐晋鞌之战当年冬天,楚国先后攻打卫国和鲁国,并侵占了鲁国的蜀邑。鲁国被迫向楚国求和,向楚国献上大量手工业者,又将公子衡送到楚国做人质。楚国随即在蜀邑举行了有13个诸侯国参加的会盟,有效地抵消了鞌之战给晋国造成的有利影响。
晋国自然不会坐视楚国对晋国霸权的挑战,便于第二年再次联合鲁、卫、宋等国共同伐郑。虽然起初出师不利,被郑国击败,但晋国的国力一方面远强于郑国,而另一方面郑悼公由于与许灵公不和,被后者在楚共王面前进了谗言,因此也决定再次对晋国表示服从。作为对楚国的回击,晋国便趁势举行会盟。这一时期,晋国和楚国基本处于均势,双方均无彻底击败对方的实力,只能躲在幕后,你来我往,维持胶着的局面。
虽然如此,但晋景公依仗国力侵凌诸侯国的行为,却令诸侯渐渐离心离德。齐晋虽然在鞌之战中大打出手,但齐国毕竟是东方大国,是晋国要竭力拉拢的对象,特别是在秦国与晋国始终敌对的局势下就更有必要。于是晋国居然强令鲁国将齐国在鞌之战后归还的汶阳之田退还给齐国。这块汶阳之田夹在齐鲁之间,历经多次争夺。早先在齐桓公称霸时被夺去,后来在鲁国大夫曹沫略施小计,取回了这块地;后来齐国再次夺取了这块地方,却在鞌之战后被迫退给了鲁国。如今晋国为了与齐国交好,又让鲁国放弃之。晋景公此举不但让鲁国颇为愤怒,也让其他诸侯国心寒。晋国的霸权渐呈颓势。
不过,这期间楚国的一场变乱,却也导致了晋国争霸战略的改变,使得晋国影响力下降的同时,楚国也自身难保。这就是楚国大夫申公巫臣的来投。
申公巫臣原本是楚国申地的长官。楚庄王平定陈国夏征舒内乱时,将其母亲夏姬掳回了楚国。夏姬是郑国公主,乃是春秋时有名的美女,申公巫臣一见大为倾心。可如此美色,楚庄王自然要捷足先登,申公巫臣为了自己的私欲,使出三寸不烂之舌,极言夏姬引发了陈国的内乱,乃是不祥之兆,而诸侯也会因此而怀疑楚庄王讨伐陈国的动机。申公巫臣说得天花乱坠,楚庄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然而楚国司马子反见楚庄王不娶夏姬,亦表示希望得到后者,申公巫臣只得又将前话依样画葫芦地对子反说了一遍。最终,楚庄王将夏姬赐给了楚国大将连尹襄老。
谁知连尹襄老不久就在邲之战中战死,这可给了申公巫臣一个诱骗夏姬的机会。他一面暗中怂恿夏姬回到郑国,另一方面又公然假称连尹襄老的尸首在郑人手中,需要夏姬亲自将其取回。楚庄王被申公巫臣的诡计迷惑,便命令夏姬回到了郑国。
没过多久,楚庄王去世,楚共王继位。申公巫臣见楚共王年幼,便决定逃离楚国,与夏姬快乐逍遥。他利用楚共王令其出使齐国的机会,半路逃到郑国,带着夏姬投奔了晋国。晋国对敌国前来的人才自然格外欢迎,不仅让他担任大夫,还将邢地赐给了他。
消息传到楚国,自然是朝野震动。其中子反发现受了蒙蔽,自然气得咬牙切齿。于是便联合令尹子重,请求楚共王将申公巫臣的族人斩尽杀绝。子重与申公巫臣也有矛盾。早先在楚国和宋国的战争中,子重立功颇多,曾经向楚庄王要求申邑和吕邑的部分土地作为封赏。然而申公巫臣却认为申和吕乃是楚国北方的战略缓冲地带,如果将其赐予臣下,则在面对晋国和郑国的进攻时就会处于劣势。楚庄王因此没有答应子重的要求。
积怨已久的子反和子重为了泄愤,杀掉了申公巫臣的族人子阎和子荡,又瓜分了其家产。平心而论,申公巫臣的所作所为虽然卑劣,但子反和子重的行为也有些过火。更何况,申公巫臣虽然诡计多端,但却能文能武,他在晋国知道自己家族覆灭,痛心疾首,对子反和子重恨之入骨。他写信给两人,一定要报复楚国,让两人疲于奔命,不得好死。
申公巫臣的主意是什么呢?就是建议晋景公联络东南的吴国,共同对付楚国。吴国虽然号称是吴太伯的后代,但由于远离中原,文化较为落后,一向被中原各国认为是蛮夷,不与其往来。申公巫臣认为,如果能联络吴国,对楚国形成夹击之势,则楚国必将焦头烂额,无力与晋国在中原一争高下,并自告奋勇要求出使吴国。
晋景公很欣赏申公巫臣的想法,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在此之前,晋国曾经在会盟中邀请吴国,但吴国并未响应。而申公巫臣则改变了吴人固步自封的态势。他毕竟是楚国的有名将领,能文能武,精通兵法,他从晋国带了三十辆兵车,教给吴军如何使用,如何布阵,又教给吴军武器制造和使用之法。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吴国的军事实力突飞猛进,足以同中原诸国抗衡。申公巫臣的努力也得到了吴王寿梦的赞赏和喜爱,表示愿意同晋国合作,攻打楚国。
自此之后,吴国开始频频北上,攻打楚国及楚的属国,积极扩展势力。这一新情况让楚国狼狈不堪,楚共王完全没有想到后院居然会起火。子反和子重只得率军东奔西走,抵御吴军的进攻,一年之内居然跑了七个地方,真正是“疲于奔命以死”。
楚国自此陷入了同吴国的连年征战之中,不得不抽出大量精力应付后者,这也埋下了楚国衰落的祸根;而吴国藉晋国的帮助,同中原各国逐渐产生了联系。最终在晋悼公的斡旋下,吴王寿梦举行了一次会盟。正式成为了中原诸侯的一员,为后来的吴国称霸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赵氏孤儿
晋齐鞌之战沉重地打击了想与晋国一争短长的齐国,强化了晋国在中原的优势地位;而联吴制楚的策略也有效地牵制了楚国的注意力,使其无暇再与晋国争夺中原霸权。看起来,晋国的霸权似乎又在晋景公手中复兴了。可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晋国强盛一时的背后,隐藏着卿大夫之间越来越激烈的政治斗争。
说起下宫之难也许并不为人熟知,但如果说起赵氏孤儿则无疑是国人家喻户晓的历史故事。《史记·赵世家》记载,晋灵公时,赵氏家族的赵盾执掌晋国权柄。由于晋灵公行事荒唐,赵盾曾经屡次劝谏,不料晋灵公竟因此怀恨在心,与奸臣屠岸贾合谋,屡次刺杀赵盾。赵盾无法,只得出奔。不过还未出国境,其族弟赵穿已经在桃园杀死了晋灵公,赵盾得以重新掌权。
赵盾去世后,赵氏家族由其子赵朔继续执政。此时晋国国君已经换成了晋景公,而其间一度失势的屠岸贾也被重新起用,颇受宠信。屠岸贾因为赵盾之事,对赵氏家族深恶痛绝。于是便声称赵氏家族曾经弑君,应该受到惩罚。尽管三军司马韩厥极力反对,但在晋景公的默认下,屠岸贾还是私自率兵攻打赵氏家族所在的下宫,将赵朔以及赵盾的几个弟弟赵同、赵括(不是后世纸上谈兵的那位)、赵婴齐等斩尽杀绝,赵氏宗族一朝覆灭。只有赵朔的妻子——也是晋景公的姐姐——赵庄姬,在韩厥的事先警告下,事先逃到了宫中,幸免于难。
由于赵庄姬此时已经怀孕,不久又产下一名男婴。屠岸贾得知消息,便屡屡前来搜查,妄图斩草除根。为了保全赵朔的血脉,赵朔的两个门客程婴和公孙杵臼便定下计策,程婴将自己刚出世的孩子替换了赵朔的孩子,又假意出卖了公孙杵臼,屠岸贾错将程婴之子杀死,以为从此高枕无忧。而程婴则带着真正的赵氏孤儿隐居起来。
十五年之后,晋景公偶然生病,占卜的结果是屈死的赵氏家族冤魂作祟。心中有愧的晋景公便询问韩厥该如何是好。知道赵氏孤儿尚在人间的韩厥趁机将实情相告。晋景公于是改变心意,将赵氏孤儿召入宫内,命其攻灭屠岸贾为赵氏家族报仇,又重新恢复了赵氏家族的地位。而大事已成的程婴最终自尽以谢公孙杵臼。
这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故事经过后人的一再改编和演义,如今已经成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历史故事。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历史背后的真相也许并不如太史公记载的模样。事实上关于下宫之难的历史,不同的史籍记载并不相同,甚至《史记》本身的记载也有前后矛盾之处。不仅《史记·晋世家》中的有关情节就与《赵世家》中出入颇多,而《左传》中的记载也与《赵世家》大异其趣。
首先,屠岸贾这个人的身份就极为可疑,除了《赵世家》外,此人不见于任何史籍的记载。史学讲究孤证不立,因此屠岸贾的存在与否就成了疑问。其次,赵武的年龄前后矛盾。根据《左传》记载,向戌弭兵时,鲁国大夫叔孙豹曾经提到彼时的赵武还不满50岁,由此推算赵武最早应该出生于公元前592年,但根据《赵世家》,赵朔在公元前597年就死了。
再次,关于赵氏家族其他成员的去向也自相矛盾,根据《赵世家》的记载,赵同和赵括在公元前597年已经死于屠岸贾之手,但在《左传》中两人却在此后都有活动记录;而《左传》中记载赵婴齐与赵庄姬曾经通奸,因此被遣送到齐国,《赵世家》却没有任何记载。
根据后人的研究得出的结论,《赵世家》中关于下宫之难的记载并不可信,反倒是《晋世家》和《左传》的记录较为接近历史。究其原因,大约是太史公在撰写《赵世家》时,采用了赵国官方的史料。而赵国的史官出于“为尊者讳”的考虑,改写了一段不甚光彩的历史,又被太史公写入《史记》,这才有了赵氏孤儿的传奇。
赵国史官想要隐藏的历史,其实就是前文提到的赵婴齐与赵庄姬通奸的事情。而下宫之难也并不是脸谱化的忠奸对立,而是当时卿大夫斗争矛盾爆发的具体表现。
赵盾执掌晋国权柄后,赵氏成为晋国最有势力的家族。但赵盾死后,赵朔与赵同、赵括之间却发生了政策方针上的分歧。赵朔看到了荀氏和范氏的崛起,力主与其接近;但赵同和赵括却坚持与郤氏、先氏交好,疏远和打击荀氏、范式、栾氏等家族。
赵氏族人的分歧在晋楚邲之战中表现的至为明显:在战前的军事会议中,赵朔与郤克均同意荀林父、士会、栾书等人退兵避战的意见,而赵同和赵括却与先榖一道,坚持与楚军交战,并无视荀林父的命令,私自带兵与楚国交战。邲之战中,晋国惨败,与卿大夫之间的矛盾和分裂有直接的关系。
晋国的权柄后来转到了郤克手中,郤克原本与赵朔政治立场相似,关系紧密,但此时赵朔却不幸早亡。此后,郤氏与赵氏的关系逐渐疏远,转而与新兴的荀氏、范氏、栾氏交好。这便导致了赵氏家族在朝中的孤立无援。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赵朔死后,赵庄姬同其族叔赵婴齐传出了通奸的丑闻。东窗事发,赵同和赵括决定将赵婴齐流放到齐国。这无疑是一个相当不明智的决定。赵婴齐走后,赵氏家族的势力进一步削弱。而此事也深深地触怒了赵庄姬。作为晋景公的姐姐,赵庄姬对于前者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她一怒之下,告发赵同和赵括密谋造反。
半信半疑的晋景公随即召集大夫商议此事。而此时晋国的正卿乃是栾书。久被赵氏家族打击排挤的栾氏家族终于等到了出头之日,栾书趁机伙同郤锜火上浇油,坚称赵庄姬所言是实。于是赵氏家族谋反的罪名就此坐实。赵同、赵括等人被屠杀殆尽,只有尚且年幼的赵武幸免于难。
综观下宫之难的来龙去脉,可以看出晋国此时政权下移的趋势愈发激烈。随着卿大夫之间的彼此攻伐,晋国的国势逐渐衰颓,并终于落得个三家分晋的下场。
呜,掉粪坑里了
除掉了赵氏家族之后,晋景公噩梦不断,经常梦到长发披面的厉鬼向他索命。这厉鬼身形高大威武,口中还振振有词地骂着:“昏君无道,我赵氏世代忠良,为成就你晋氏霸业,前仆后继、肝脑涂地,你不念劳苦,竟然将我无辜子孙屠戮殆尽,真禽兽不如!我已上报天帝,你不久就要为此恶行偿命赎罪!”说罢挥舞着铁刺般的利爪,破开屋子的大门和晋景公寝室的门扑进来。景公吓得委顿在地,动弹不得,就要被厉鬼近身搏杀之际,突然醒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已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从此一病不起,而这噩梦也日夜纠缠,景公的病也一天重似一天。
景公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噩梦,而是有厉鬼缠身作祟,于是访求诡道,希望能够摆脱厉鬼的纠缠。恰巧那时一个叫桑田的地方住着一位神巫,名声远播,于是被景公召入宫中。神巫占卜掐算,将景公所梦之事分毫不差地讲了一遍,听得景公目瞪口呆。仿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久受噩梦折磨的景公焦切地问道:“该当如何?”却听神巫摇头叹息着说:“这厉鬼本是前朝功臣,身具大神通、大威能,且此时激于子孙被冤杀之愤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道行浅末,无法将他制服。”晋景公听得呆了,又问:“那寡人的病体是吉是凶?”神巫一揖倒地:“请恕小人直言,国君您恐怕吃不到今年的新麦了。”麦子都在六月成熟收割,神巫的意思是景公已然活不过六月了。
听说秦国出现一位叫缓的名医,任何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都是药到病除,于是景公派人西去秦国,请缓过来看病。缓人没到,景公又开始做梦,不过这次没有再梦到厉鬼缠身索命,而是梦到了有说有笑的两个小人儿。
其中一个说:“缓的医术非常高明,恐怕会找到我们,并把我们除掉。我们该躲到哪里才好呢?”
另一个笑嘻嘻答道:“只要躲在膏之下,肓之上,任他再高明十倍,也只有对我们徒唤奈何。”所谓膏,就是现在所说的心尖脂肪处,所谓肓,就是心脏与膈膜之间的地方。说罢,两小人儿缩身成小点儿,从景公的鼻孔里钻了进去。景公就这样给吓醒了。
缓到了以后为景公诊治一番说:“病在膏之下,肓之上,针灸药物皆不能至,臣也无能为力了。”景公叹息道:“您的诊断与寡人所做之梦一模一样,看来天命如此,不可强求。”于是赐缓厚礼,又将他送回秦国。
到了六月丙午日时,新麦已经开始收割,久病的晋景公忽然想吃麦粥。其实,景公的心理很微妙,他是在跟当初那个断言他无法吃到新麦的神巫赌气。景公把神巫召入宫中。那碗新麦煮成的麦粥正摆在景公的桌上,缓缓冒着热气。景公闻着麦粥的香气,指着跪下下面的神巫骂道:“你不是咒骂寡人吃不到新麦吗?看看这是什么!”于是喝令手下将神巫拉出去砍了。
以为神巫占算不准,自己逃过一劫的景公正要吃麦粥,可是突然之间腹痛难忍,只好赶紧去厕所方便。不过,久病体虚的景公双足发软,没能在厕内站住,于是跌入粪池,在里面溺死。一代枭雄就这样可笑又可悲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据《左传》记载,晋景公死后无人知晓,是他身边的一个宦官在第二天清晨梦到自己背着晋景公一步步登上了天,他醒了之后到处寻找晋景公的下落,这才知道国君已经溺毙,于是他从厕所里将晋景公背出来,然后为之殉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