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自有记忆起,林箜冉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装潢还算不错的书房。
“有什么问题,问吧。”
林箜冉走近他,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你,爱过我母亲吗?”
没想到她会问起柳青菀,林富贵愣了愣,对上林箜冉认真的眼神,双手开始忍不住剧烈的颤抖起来,像是想到了过去的点点滴滴,男人双手缓缓覆上已经出现皱纹的、开始苍老的脸:“我、我爱过,我爱过啊!我只爱过她一人啊!”说罢,放下手,一脸苍凉的看着她。
林箜冉不懂他的表情。
皱着眉,看着他布满泪痕的脸,内心深处泛着疼。
“是吗。”声音低的只有自己能够听到:“可惜,你唯一爱过的女人、她的儿子、她的女儿,都已经死了。
“知道么,听潮湖里有她死去的儿子的亡魂,那时他即将从圣御毕业;梨园有她亲手雕刻的牌匾、亲手栽培的梨树,却在拼着性命生下她的小女儿之后一切都被烧毁了;她拼了命生下来的女儿,也在不久前遭人暗算,奄奄一息。
“你说你爱过她,你凭什么。”没有大喊大叫,没有声嘶力竭,林箜冉声音空灵,毫无感情,一字一句回荡在空荡荡的书房,似乎要把林富贵的灵魂一丝一缕抽离出来。
林富贵止不住地发着抖,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软软瘫在冷硬的地面上。
“既然你说你爱过她,”猫眸没有一丝笑意,冷冷看着无力的男人淡淡道:“那就给她的女儿留条活路,放她走。”
林富贵哽咽着抬起头,摇了摇:“不行,不行!”
“你可以的,想想若是母亲在世,她会说些什么?”语气轻幽,渐渐诱导着男人。
“青菀,青菀......”林富贵低着头,眼泪已经流不出,无神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林富贵挣扎了片刻,终于有了些力气站起身:“我......知道了,若这是你想要的,我放你走。”
“嗯。”点了点头,林箜冉没什么留恋的笑了笑:“好歹父女一场......”说罢便跪了下来。
林富贵望着她的眼神悲怆荒凉,自嘲道:“我又凭什么受你一拜。”
“拜你的不是我。”林箜冉磕了头,忍住心底的哀伤,轻声道:“是你的女儿啊。”
书房门被轻轻关上了,林富贵好不容易站起的身子重新滑落,闷声落泪。
青菀啊,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爬到桌后,被隐在抽屉下保存完好却已泛黄的画像中,女子恬静柔和地笑着。
手腕上挂着墨磬,银玄忧心忡忡站在林府门口,胸口闷闷的。
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离开林府投寄到老头的那一晚,也是这样,压抑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墨磬蹭着他的脉搏,安慰着。
裴凝寒看着桌上的棋局,半天没动过。
“这么担心怎么不跟过去?”上官最近发现嘲笑他是自己另一快乐来源。
“她不许。”淡淡出声,落下一子,结束棋局。
“寒,出来了。”墨磬传音。
厢房窗户大开,上官打了个喷嚏低声咒骂着突然冲出去的裴凝寒。
阴沉了一早的天空终于飘起了细雪,好似在代替某人无声哭泣一般,触地即融。
“你怎么来了?”看到挂着霜叶的裴凝寒,林箜冉挑眉笑了笑。
“来接你回家。”撑开伞,挡住了落在纤细双肩的细雪。
林箜冉笑,笑的眉眼弯弯,猫眸亮晶晶的。
裴凝寒拉过她,大伞微微一挡,轻柔在她额上覆上一吻,带着令人安心的宽慰。
墨磬化成人形,扛着暴走的银玄走到一边。
林箜冉耳尖红红,轻哼了一声。
裴凝寒薄唇微弯,一向淡漠的眸子染上奇异的光,像得了糖果的小孩儿。
“寒王殿下,你忘带面具了哦。”
“嗯。”
正准备往回走,从林府侧门跑出个小丫头。
“小姐!”小桃抓着信封,满脸的眼泪。
“小桃,路费可够?”回头看着这个泪人儿,林箜冉无奈的笑了笑:“以后不用伺候人了,这性子可得刚强些才好。”
“小姐的大恩大德,小桃做牛做马也要回报哇!”小桃摸了把脸,跪在潮湿的地上。
“好啦,不用做牛做马,好好过日子吧。我也没有别的能够给你了。”扶起这个泪人儿,林箜冉拍了拍她的肩膀:“早些回家吧。”
“多谢小姐!以后......还能见到小姐吗?”
“有缘自会相见。”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小桃,银玄脸色很臭道:“走得倒是干脆!”
“殿下,能帮小女子个忙吗?”谄媚地笑着,林箜冉捏了捏男人的手心。
“我会让白元护送她到家的。”
“你真棒!”林箜冉咧唇,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不费脑细胞。
“所以这段时间,你来保护我吧。”裴凝寒笑笑。
林箜冉挑眉。
“她现在在做什么?”翻着书,林书舞问道。
“......”
林书舞抬起头,看着欲言又止的青衣。
“四小姐不知为何出了府,而且......奴婢刚才在门口看到了寒王殿下,与四小姐......十分亲近。”青衣说完,大气儿都不敢喘。
书的一角被捏皱,林书舞抬起头冷笑着:“怪不得,原来是攀上了寒王这根高枝儿,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接连冷哼了几声,林书舞又问道:“不过她刚回府,这会儿出府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只是寒王殿下也在,实在不好派人继续跟着。”
继续冷哼。
林箜冉,真是好样的,这十几年演戏演得可真是炉火纯青啊!
再精细的打算此刻遇到林箜冉也必须想其他的对策了,况且她身后现在还有了寒王这尊大佛,父亲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好时机的。
如果自己运气更好一点的话,没准她也能抓住寒王这跟稻草。
唇角还没等上扬一个时辰,坏消息却在晚饭时传来。
林富贵宣布逐出林箜冉的时候,柳青青心情十分得瑟,就差仰头长笑了。
其他人皆是震惊的停下了碗筷。
“父亲,这不是真的吧,四妹妹刚回府,怎么就......”正打着如意算盘的林书舞也不免瞪圆了双眼。
“都不必说了,以后,就当我林府再也没有这个女儿了。“林富贵看都没看众人,宣布了这件事情之后就回了书房,饭都没吃一口。
三夫人、四夫人面面相觑,林晴雅和林轩傲都是一脸惋惜,不过前者是怜惜,后者则是因为失去了好玩的玩具。
林蓉蓉愤恨地一摔碗筷,让春雨推着她离开了。
林书舞房内。
怎么会呢?难道父亲不知道林箜冉的背景?来回踱着步,林书舞再次感受到这种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觉。
为什么她一出现就会发生这么多变故?
捏了捏眉心,林书舞面露不耐。
“主上,那丫头脚程很快,已经到家了。”
“继续盯着。”
“是。”
白元盯着自家主上的后脑勺,发着呆。小桃那边派了人守在附近,有什么情况就会立马汇报。
所以,林箜冉也就当了两三个时辰的保镖,领了工资就走了。
所谓的工资,其实就是裴凝寒带她到阿曼那里吃了顿饭。
主上这么喜欢那个林箜冉,真是稀奇。
“主上,白羽已经传来消息了,中岛城那边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若是皇上连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了,那就尽早退位好了。”裴凝寒冷冷道,下了一颗棋子。
白元皱了皱眉,当初本该主上登位的,主上却因故推脱了。
现在想想也是,以主上的脾气,若是手底下有这么多人敢有小动作迟早会血洗中岛城的。
啊,主上如此善良!
白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严重影响了裴凝寒的心情,直接一脚将其踹了出去。
摔了个狗啃屎,白元揉着鼻子坐了起来。
阿曼提着灯笼聘婷走近:“白元,是不是又对着主上的背影流口水了?”脸上的嘲笑十分明显。
“要你管。”拍着尘土,白元没有好气问道:“你来干嘛?”
“怕错过这场好戏。”对这态度也不恼,阿曼站在一边:“主上说过什么时候回城吗?”
“没说,应该和那位一起走吧。”
阿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阿曼!”白元叫住她。
“嗯?”侧身回眸,眸色如波。
白元愣了愣:“这次还不与我们一起回去吗?”
阿曼抬头看了眼空旷的夜空:“不了。”
“白羽需要你,你总呆在这有什么意思?”
你呢,你需要我吗?
话到嘴边,最终也只是轻佻地笑了笑。
白元看着她的背影,内心说不出来的感觉。
白羽是主上带着他们打拼出来的一个组织,在江湖中影响极大。阿曼三年前自愿离开总部,四处扩大主上的财力。
只是,却再也不愿回中岛城了。
白元摇摇头,叹了口气。
谁也不知道这个妩媚却爱八卦的女人发生了什么。
十五看着似乎放心下了某种负担的林箜冉,轻声问着:“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处理完了。”林箜冉随手翻了翻失宠了几天的书籍,看了眼自己的笔记。
“那,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随时都可以,这里的生意有师父他们,我倒不是很操心。”对于白捡了这么一个店铺来说,当真是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直接砸到自己嘴里了。
扒拉了几下算盘,林箜冉心里笑开了花。
“我听说聚宝坊也要进行改造了,二楼会扩大,三楼直接被取缔。”十五笑了笑:“至少你的目标已经减少了五分之一了。三楼的老板已经卷铺盖离开了。”
聚宝坊各层有独立的老板,但是整个聚宝坊的大BOSS一直不见人影。裴凝寒也只能查出他不在寒春城,性别长相都很模糊。
真有意思,这么神秘?
“对了,十五,你要找的人长什么样?我请寒王帮帮忙,这样更快一点。”
“其实印象倒不是很深刻了,毕竟差不多有十年没有见过了,而且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娃娃。”十五挠挠鼻子,回忆着:“不过她的眸色很罕见,是蓝色的,小时候见的时候是天蓝的,很漂亮。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霜秋城人氏特有的瞳色,眸色成年后会转深,是墨蓝色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头发带着些卷,是有些淡淡的褐色;肤色很白,但是很容易害羞,所以脸蛋儿经常是粉粉的;手心有条疤,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打破茶杯划的......”
林箜冉趴在桌上听他侃侃而谈,这仿佛在介绍自己媳妇的表情,有些新奇。
隐在胳膊后笑了笑,两人轻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