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郎中哥哥
这事儿卖炭翁不知就里,阿香婆有点疑惑,只有山里佳人自己一定是心知肚明,但她得把心里的秘密隐藏起来。
这个冬天,郎中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转眼就到了春天,园子里的桃树披上了绿色的衣裳,枝条上沾着芝麻大的花蕾,只要多积攒一些阳光灿烂,眼看着就要桃花烂漫了。
那花蕾也生长在山里佳人的心里,她蕴藏了一个漫长冬季的野心,也像这桃树上的花蕾一样,再怎么克制,也抑制不住了,随时含苞待放。
这一天正好春风送爽,卖炭翁和阿香婆一大早就出了门,到野地里耕种去了,家里只留下山里佳人和可爱的小花狗看家。
喜鹊在屋顶上嬉闹,叫唤的像情妹妹给小情郎唱情歌。
那歌儿一会儿俏皮,一会儿泼辣,把山风也给逗乐了,忍不住结伴来看这边的热闹。
迎着阳光,园子里的桃树鲜花初放,烂漫迷人。
郎中徐徐走来,他背着那个竹背篓,夹一把油纸伞,穿粗糙布鞋。因为走路,怕露水湿身的缘故,他的裤腿卷起来老高。
小花狗从园子里跳跃着要往外面窜,一声连一声吠叫,把屋子里的山里佳人给拖了出来。
郎中来到屋前的时候,山里佳人已经到了篱笆围成的院子里,身子却隐藏在烂漫的桃花丛中。
郎中站在篱笆门前,眼看着山里佳人缓步走来,他的眼前一亮,眼睛一时迷糊住了,桃花把她映衬得像一个仙女。
郎中用手揩擦自己的眼睛,他有点惊慌失措。
“郎中哥哥!···”
山里佳人还没有看清来人的模样,她的直觉告诉了她这个人的来历,她惊奇地叫了一声。
这声音响彻在她的胸腔里,正要冲出来,却被她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两人就在这烂漫的桃花权下见面。
喜鹊儿屏住了呼吸,风儿不再吵闹,桃花筛粉一样在悄悄地颤抖。
这一个触目惊心,瞪大了眼睛,半晌没有闭合,好像是天昏地暗,人的灵魂早已经不知道蹦到哪里去了。
这一个含娇含态,心里敲打咚咚战鼓,目不转睛,却又羞羞答答,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及时低下了头,胸腔里被一头小鹿撞着,一时间又不知所措。
小花狗钻出园门,一口咬住郎中的裤腿,把他往园子里拖。
郎中站立在园门口,眼睛盯在山里佳人的脸上,却又不敢放肆,目光只得躲躲闪闪,心里也是战鼓咚咚。
他到底是一个读书人,是一个游方郎中,他得克制住自己,他不能让自己随心所欲。
但是他仍然惊艳,眼前确是美丽的人面桃花!他心惊胆战。
小花狗拖着郎中进了园子。
山里佳人站立在桃花树下默然不动,身子像雕刻的观音菩萨。
轻风吹拂,桃花施粉,成群结队的蜜蜂和彩蝶受到什么鼓舞,在桃花丛中翩翩起舞,唱着欢乐的歌。
“郎中哥哥!”
山里佳人快要哭出来了。
她的哭声让小花狗给替代了,小花狗兴奋得像成了神仙。
山里佳人竟然那样的束手无策,她甚至不敢把一脸羞红亮给郎中哥哥,她在自己的园子里,在郎中哥哥面前迈不开步子,她只能是一尊木雕。
“天啦,人面桃花!天啦,人面桃花呀!····”
郎中对自己说了一句,这声音在他的骨子里呼喊。
他的勇气在鼓动他,他必须伸出双手,他必须敞开胸怀,他已经敞开胸怀。
可是,他只是咽了咽唾沫,就因为咽了咽唾沫,他的伟大的勇气在快要冲出喉咙口的时候,竟然往肚子里翻了个跟头。
一个跟头栽下去,伟大的勇气居然跌落到肚子里去了。
这是一个没用的东西!
“你的脸····你的脸··好了···好了··”
郎中支支吾吾,但还是鼓起胆子说了一句话,他是勇敢地面对山里佳人说的。
可是,他的声音还没有采花的蜜蜂大,甚至没有蝴蝶在花蕊间吐露自己的痴心妄想那么响亮。
这人怎么啦?偌大的一个男子汉,威风凛凛的,说一句话竟然像是轻风翻动一页书纸,生怕蚂蚁能够偷听到。
就算蚂蚁听到了你们两个的私房话,又能够怎么样嘛!
“你···你···郎中哥哥!····”
山里佳人内心里疯狂呼喊,胸腔里那头小鹿拼着命也按捺不住。
这个淘气的家伙,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还调皮捣蛋呢,难道真的不怕树枝抽打,也不怕她的双手十指狠命地掐、掐、掐!
山里佳人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讨一口水喝?···”
郎中瓷在那里,对人面桃花说。
他说这话倒是有了勇气,他说出来这句话后,呼出一口粗气,好像是完成了个艰巨的任务,他的心脏也不再天翻地覆。
风儿吹过来,一阵温暖的春风吹过来,桃花的花粉在春风里洒泼,花粉洒到了他的脸颊,蜜蜂和彩蝶也追逐而来,他又快要醉了。
山里佳人没有听到这句话,这话的声音,虽然远比刚才郎中嘴里说出来的所有话都要响亮,但她真的没有听见。
人面桃花,她不可能听到郎中的这句话,她迎面而来不是为了听这句话的。就算这是天籁之音,那也只好让春风吹走,消逝到树木里,飘落到山崖上,同早起的露水一样被太阳晒得无影无踪。
人面桃花痴痴地舀来了山泉水,送到郎中手上,眼看着他慢慢喝下,她的痴情就像一棵桃树长在那里了。
郎中讨口水喝就走了,只留下人面桃花呆在园子里。
小花狗气得在桃花树下发了疯。
那些气愤的喜鹊,结伴追逐着郎中跟了好远好远。她们的咒骂,竟然没有让英俊青年回心转意。
郎中慢慢消逝在森林里,只有春风肯为他送行,他的雄姿英发,雕刻在人面桃花的脑子里,还有就是在她的骨头上。
郎中走后,人面桃花精神恍惚,逐渐落下了心病。
桃子成熟,山里佳人一个也没有吃,甚至还不让父亲和母亲品尝一下。
桃子就收藏在她的闺房里,她一定得给郎中哥哥留着,直到桃子一个接一个烂了,她也没有下口。
两个老人并不知道就里,小花狗吠叫着,抓挠他们的衣裤,赶也赶不开。
但它终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人面桃花的心病就只好刻在骨子里了。
秋过冬来,山里佳人跟着父亲烧炭,帮助父亲背木炭到山外售卖。
她还是不听父亲的阻拦,不听娘亲的劝说,像个男孩子一样跟着父亲往山外走。
父女俩烧的木炭一上集市就被人抢购一空,为此还赢得了好的名声。
后来,父女俩得知,有人把卖炭翁的木炭收购了贩到京城里去出售,能够挣得几倍的价钱。
父女俩决定冒个风险。
于是,他们背了自己的木炭送到京城的郊外,寻到一个可靠人家寄放,再回到山里背炭出山。
父女俩把木炭背出来寄放到那稳实人家,积攒到不少,正想着木炭可以卖一个好价钱呢,不料老天一直阳光灿烂,路上行走的人甚至开始脱掉原初的棉衣。
父女俩就生了忧愁,盼望着天气变冷,木炭的价钱能够涨起来。
父女俩已经攒下了一车木炭,这一车木炭可是一家人的衣食呀,但愿老天开眼,施出天寒地冻的招法,那样的话,他的木炭就不会太过低贱了。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才过了一日,天上布了乌云,地上果然起了寒风,那些脱衣的人赶紧添加了衣服。
老翁见状,暗中高兴,当天就租了一架牛车,隔夜里装好了木炭,准备天明时就起一个大早,好把木炭送到城里出售,这回的价钱一定错不了。
这一夜出奇的寒冷,卖炭翁看了几次天空,均见灰蒙蒙的隐星藏月,是个连续的冷冻天气错不了,况且这是三九严寒呢。
下半夜天上下起了雪,雪还越下越大,拂晓时分,雪竟然在地面上积下了一尺厚。
老翁窃喜,父女俩顾不得天寒地冻,驾着牛车,趁着雪亮就往城里赶。
车轮在冰雪上滑动,老牛禁不住寒冷哞哞地叫唤。
父亲在前头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艰难,山里佳人在牛车后面帮着推车。
车轱辘总是打滑,好多次,牛车差点儿把老牛和人一起翻倒到坡底下。
距离城门还遥不可及,父女俩身上就汗了个透彻。
父女俩辛苦劳累,一步一步把牛车往城里赶,
走着走着,老牛走不动了,它老人家甚至耍起赖来。
两人的汗流干了,肚子也饿了,眼前直冒金星。
太阳已经当顶,才赶到城里的南门外,那老牛是拖不动拉不起了,他们只好就着泥地歇息。
守城的官兵正在扫雪呢,看到这满满的一车木炭顿时傻了眼,赶紧跑了过来。
这几个官兵正一边搓着手一边要同炭车的主人说什么话,有两匹马从城里奔跑过来,雪雾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奔马在炭车前面停了下来,跳下马背的是宫廷中的黄衣使者,还有一个穿着白衫的太监。
两人查看了木炭,接连点头称是,那个官人从怀里掏出来宫中的文书给老翁看,声称要按律征收他的木炭,说着就从老翁手里抢过了牛的缰绳,驱赶着炭车向北走。
卖炭翁吃了一惊,这一车木炭不止千斤重呀,眼看着就要被宫里征收走了,这还了得!
他回过神来就要抢夺牛绳,冲上去同官兵扭到了一起。
山里佳人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直是哭喊。
老牛禁不住争抢,对着天空哞哞地乱叫。
老翁和来者怎样争执,牛车还是被一步一步驱赶向前。
守城的官兵也赶过来了,还有一个骑着大马的官人,他跳下马时还是一副矜持的样子。
卖炭翁和官兵还在僵持,牛车被人拉来拉去。
“乐天先生,我们会按宫里的规定付给酬劳的,您放心吧?昨夜这一场雪,后宫的人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黄衣使者躬身向来人施礼,他手上抓着那牛绳不松懈,同老翁较劲。
“白大人,我们总不能违背皇上的诣意吧,您说呢?”
穿白衣衫的人也上前施礼,看来这车木炭是铁定要被征收了。
“大人,这可是我们一家人的吃喝穿用呀?可不能这样就····?”
卖炭翁手里攥紧牛绳不放,他鞠躬向大人施礼。
“老者,您老的酬劳不会少给的,这不是有白大人看到了吗?他老人家可是皇上看得起的官!···我们走了,白大人,您好走咧!”
太监对老人说。他说话时,牛车还是被拉着赶着往前走,这一堆人挤着呵吡这老牛,算是雪地里的一道风景。
半匹红绡一丈绫,挂在牛头上,算是这一大车木炭的酬劳。
父女俩饿着肚子回到寄放木炭的那个人家,还了牛车,付过了租车的和吃住在人家的费用,背着那红绡和绫布回到了山里。
阿香婆用那红绡和绫布为女儿缝制了衣裳,小样儿的穿好了拿来铜镜照看,欢喜的脸颊上生成两个小酒窝。
开春了,山里佳人穿上新衣裳,跟着父亲出山赶集,她希望郎中哥哥还会像父亲说的那样,来到集市上为穷苦百姓义诊,那样,她就可以看到郎中哥哥了。
这回,她不能再错过跟他说话的机会了,她把自己想对他说的话,在肚子里说过多少遍了。
山里佳人成了集市上的一道亮丽风景,她的出现,招惹了太多的眼光,她人面桃花的名声,在南山和京城一带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