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起来,天竟是阴沉沉的,满天铅云似压在头顶。
上去龙脊山脉只有一条碎石路。山上风大,吹散了霜兰儿的长发,都遮在眼前,痒痒惹得她不停地用手去拨。
他停住脚步,顺手自碎石路边摘下些长长的草,这种草叶子薄而宽,有股淡淡的清香。他手势轻灵,很快便将它们编成环状。
霜兰儿不解地望着他,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哪知他将草环戴在了她的头上,一下子便压住了她被风吹得翩翩直飞的长发。
“好了。”他轻轻拍了拍手上的草屑,转身负手仰望龙脊山脉,满腔豪情顿时涌上胸口,“你看我祥龙国万里河山,皆在眼前。”
她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先前的营寨早就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小黑点。赫赫荒原无尽,黄沙飞扬,漫天乌云滚滚似江水波涛,汹涌半天。而更远之处,绵延高墙之中,隐隐可想象是叠起层进的五彩琉璃瓦,富饶浓醉。
他注目着赫赫河山,话语之中大有不平之意,“当今太子利令智昏,父皇年迈。如今北夷国蠢蠢欲动,其野心路人皆知。敢问国中,何人敢效命沙场?众人只想明哲保身罢了。令朝政至此,太子他根本不配得到江山。”
此刻的他,温润的面容之上覆上冰雪般的寒霜。
她知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当今太子,他的亲兄弟龙震。此前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过朝政之事,她从不知他心中所想。瞧他今日的语气,似乎对太子有着极大的怨恨,远远超出了平常的皇位争斗。也不知是为何?
龙霄霆直觉失言,他甩头笑了笑,拉起她继续朝山上去。
满山的红叶早已经红透了,乍看那层层枫林,像是要燃烧起来般,红的格外明艳。叶子落了一地,踏上去绵软无声。
他似心情很好,愈走愈快。她被他牵着手,渐渐跟不上他的脚步。突然,她被碎石突出的棱角撞了一下,脚一崴,剧痛传来。
他察觉到她踉跄了一步,连忙转身问道,“怎么了?”
霜兰儿折下路边一枝红叶,在地上画道:“脚崴了,抱歉。”树枝扫过黄土时,地上的灰尘呛起来,她轻轻咳了一声。
他伸手掸了掸她衣上的灰尘,只温和道:“最好的风景都在峰顶呢,来,我背你。”说着,他已是半蹲下身。
霜兰儿美眸睁得大大的,她连忙摇头。这怎么可以呢?他是堂堂王爷,怎能如此。
“快点,难不成你想我抱你么?”他催促的声音中带着一抹促狭。
她脸微微一红,静静伏在他的身上。
他背着她拾级而上。
他们的身侧是一树一树火红的叶子,她的头枕在他的颈窝里,仔细看着这层层枫林,有的像一串串正在燃烧的爆竹,有的枝头像缀满着密集的蓓蕾,红瓣黄蕊交辉,色彩丰富极了。不知为何,从前她并没觉得枫叶如此美,此次一路看来,却是别有一番感受。
他一步一步上着台阶,走了几步便将她托得更紧。
她依靠着他宽阔的背,丝毫感受不到山路的崎岖不平。
走着走着,他突然开口,“兰儿,我听说玉环山中有一名神医,能治百病。我想带你去看看,也许你的嗓子还能治好。”
她静静听他说着,细腻的脸侧蹭在他上好的锦缎之上,只觉那料子光滑细腻,一如他此刻的话语般温馨。此时她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同样他也看不见她面上起伏的波澜。
他继续说着,“不过你心中不要有压力,即便治不好,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也许他背的有些累,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下,深吸一口气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摸样,我绝不离弃。”
一辈子……
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么?
好似一面镜湖中投入碎石,有水波微微荡漾起来,再不能平静。她有些懵,脑中“嗡嗡”直响,只反复着“一辈子”,“一辈子”三个字。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侧首。她猝不及防,而他微冷的唇就这般贴上她的脸颊。
二个人同时怔了怔。
她脸一僵,飞快地埋入他的颈窝之中。
他亦是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对了,兰儿。今晨我已命人火速回上阳城去三司调出霜连成和李知孝的案子。至于你被流放的亲人,我会想办法替你找到,再给他们安排一个合适的住处,找份经营谋生。兰儿,从前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你父亲的案子本就有些疑点,不过不是我经手,我也没太在意。如果可以的话,我尽力帮你再查一查……”
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因他感觉到自己肩头竟是湿漉漉的一片。
此时山顶就快到了,他将她放下,坐在路旁大石之上。
“你哭了?”他好看的眉轻轻蹙起。
霜兰儿早就悄悄擦干了眼泪,只余眼眶红红肿肿的。她仰起脸来看着他,摇了摇头。其实,方才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心中除了震撼,更多的则是感动。原本她就揣测,她父亲的事是势力强大的秋家一手操纵,他并不知情。而如今听他这般亲口说出来,她竟是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
只要不是他,她的心中就会好受许多。
他望着她通红的眼,取笑道:“明明就是哭了,你看我的衣裳都湿了呢。”
她咬唇,忽觉一点冰凉落在脸上,接着零零星星的雨点落下。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没哭,是下雨了。”
他好笑她的倔强与逞强,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好,是下雨了。”
她笑得纯真、纯净。
他突然上前一步,拥紧了她,抱着她的腰往大树下躲雨。
寒风阵阵,枫涛阵阵,冷意侵骨,他拉着她依偎向怀中。浓密树叶前,雨水若珠帘般落下,将他们两人隔绝在树底窄小的空间之中。
有温馨的感觉,渐渐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