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朝霞自天边升起,红得如血泼彩绘一般,渐渐盈满半天。
周围,只是寂寂的无声寥落。偶有鸟雀飞起,婉转叫着,登在枝头,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蓝天,飞向了自由。
霜兰儿挪了早已挪麻木的双腿,她刚想走,忽然见朱门缓缓拉开一道口子。她心下一动,下意识地躲在了树后。
出来的人正是龙霄霆,秋可吟盈盈相送,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远远只见她衣着艳丽,脸色红润。也不知龙霄霆走的时候说了句什么,秋可吟脸红得如要沁血一般,娇嗔了他一句。
这样绮丽温馨的一幕,霜兰儿本不想看,她本想转过头去,可她最终却硬生生地逼迫自己看着,直至看完。她看着龙霄霆微笑离开,再看着秋可吟含情相送了很远很远,最终回到了可园之中。
她不走,是因为她必须看,她必须清醒过来,不能再沉溺在梦中。
她不能沉溺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幻之中。她心目中那白衣翩翩的男子,只是她臆想出来的雷霆,而并不是眼前真实的龙霄霆。长久以来在她的心中,其实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她也再也无法骗自己将他们合二为一。
雷霆只是她曾做过的一个绮丽的梦,而她该是时候清醒了。
她之所以守在可园门口整整一夜,便是要让自己彻底清醒。雷霆早已不存在了,害她至今日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就是龙霄霆,再无他人。
她怔怔立着。
良久,他颀长的背影终于去得远了。
抬头,金色的阳光洒遍王府每一个角落。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麻木地往回走着,想通了一切,心中不再空落落的难受。
只是阳光虽温暖,可她的手足却一阵阵发冷。脚下虚浮无力,似是踩在软棉花之上,又似是踏在云中。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走回了醉园之中。
小夕满眼都是疲惫,连忙出来相迎,泣道:“夫人,你这是上哪去了。小夕找了你一整个晚上。昨夜王爷大喜,小夕又不敢禀报打搅。夫人——你的手怎的这么冷?”
霜兰儿一怔。夫人?!多么熟悉却又陌生的称呼啊。曾几何时,她已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她很想离开这里,可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还有她的亲人,如今也不知在何方,又遭受着怎样的苦难。她只有一个人、一双手、一双腿,她没有雄才伟略,她只有医术,能作何用?她又该怎么办?
小夕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更是着急,“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要不我去瞧瞧王爷还在不在,让他过来一趟……”说罢,小夕转身便欲跑出醉园。
霜兰儿双眉一凛,连忙伸手拉住她。开口的时候,她已然恢复平静,只是淡淡道:“不用了,我很好。”
是的,她很好。
她已然想明白,她会守住自己的心。无论他怎样对待她,都将与她无关。
秋可吟不过就是仗着龙霄霆的宠爱,为所欲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要在龙霄霆面前揭穿秋可吟虚伪的真面目,让秋可吟彻底失去龙霄霆的宠爱。如此一来,还有什么理由让她继续用自己的鲜血为秋可吟治病呢?而那时,她也没有必要留在这瑞王府中了。
唯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得到自由,救出家人。
朝阳之下,她微微一笑。
既然,只剩下她一人。
就让她独自演好一场戏罢。
***
可园之中。
“噼里啪啦”的声音嘈杂刺耳。
屋中铺满了柔软的西域地毯,即便将花瓶瓷碗之类砸下也不会碎。秋可吟心中有气无处发泄,于是便将花瓶砸向墙壁和梁柱,不多时地上已满是青瓷碎片。
桂嬷嬷面上焦急,连声劝道,“王妃,你身子刚刚好些,可动不得这么大的火,伤身子呢。”
秋可吟颓然倒在软榻之上,她强撑着力气道:“我如何能不气?你可没见到昨夜宴席之上,王爷望着那贱人的眼神。”
桂嬷嬷屏息片刻,“终究只是个民女,王妃还怕她翻了天?”
秋可吟冷笑,“她已经翻天了。”
桂嬷嬷面色僵了僵,迟疑了半响才道:“王妃,有一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秋可吟横了她一眼,“快说!”
桂嬷嬷劝道:“王妃,若是王爷日后继承大统。堂堂天子,三宫六院,怎会没有妃妾?王妃只消坐稳皇后宝座。那贱人出身低贱,是得不了什么高位的。”
秋可吟轻轻笑了,她笑得单纯而真挚,神情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从我有记忆以来,一直爱着他。可这么多年来我究竟得到了什么?他的心,我最懂了……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就算他终于肯移情,肯动心,为什么是霜兰儿,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我爱了他那么多年……等了他那么多年……为什么……”
滚烫的泪水落下,她手中紧紧攥着软榻扶手,似要将它捏碎一般。良久,她终笑出声,仍是痴痴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桂嬷嬷心中有一瞬的不忍,别过眼去,抹了抹眼泪道:“王妃,莫不是……你是否觉得这霜兰儿的性子和说话的语气与她有些像?”
“她……”秋可吟的手愈握愈紧,直至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印出几道浅紫的痕迹,半响后,她又喃喃自语道:“你是在说她么?”
“是的。”桂嬷嬷凑近了些,小声道:“老奴跟王爷时间最久了,这个霜兰儿性子与她有三分像,且声音更是如出一辙,都是那样的,婉转中不乏清冷,激动时声音震颤却不乏镇定。老奴起初听时,心中便这么‘咯噔’一跳。”
秋可吟冷冷一笑,半是讥讽道:“桂嬷嬷,她都死了那么久了,你倒是还记得清楚。看来,连你也忘不了她啊。若说笼络人心,我可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老奴……”桂嬷嬷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罢了。”秋可吟摆摆手,“你还是想想怎么对付霜兰儿这个贱人。”
桂嬷嬷诡异一笑,贴近秋可吟耳边,“老奴早有打算,我们就这样……这样……”
此时满室狼藉在阳光耀入中无所遁形,愈显零落破败。
而秋可吟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