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空颇不耐烦的打断他道:“你不要动不动就拿医圣、药仙来说事,朕不管你用谁的方子,朕只要你把国老的病给朕治好!倘若治不好,你便休想活着回神都!”狄仁杰是武明空的肱骨之臣,而且他二人之间虽算不上是知己但也有种相互欣赏、相得益彰的君臣情谊。如今,狄仁杰病了,武明空能不心焦吗?而她心焦的表现之一,便是怒斥无辜的御医。
闻听此语,孙御医吓得面如土色。他也不敢抗辩,只是俯下身子叩头如捣。
稍事休息之后,狄仁杰感觉好了一些。他见女皇迁怒于孙御医,忙跪地拜曰:“昔日,王羲之所作之《兰亭集序》中有一句为‘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大意是说,过去感到高兴的事,转眼之间成为旧迹,仍然不能不因它引起心中的感触,何况寿命的长短,听凭造化,最后归结于消灭!)’一年之中有四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人与天时相应,一生之中也必有——生、长、壮、老、已。如今,臣已到了老病之时,此乃生命之规律,并非人力所能扭转。”
听了狄仁杰的这番话,武明空想到同样步入老病阶段的自己,不免心中悲催。她亲手将狄仁杰扶起,含泪道:“国老快快平身。每见公拜,朕亦身痛。”
闻听此语,狄仁杰的心中自是感动不已。他道:“陛下如此体恤臣,臣本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奈老病缠身,力不从心,臣深恐不能胜任宰相之职,辜负了陛下对臣的厚望。臣请陛下允许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而武明空则道:“国老之病轻浅,调养一段时间也便好了。”而后,她又转头对其他诸相言道:“从今日起,免去国老的宿值(宰相应值夜班)。”其后又再三叮嘱道:“如非军国大事,不可烦劳国老。”
国老之病将武明空的游兴灭了大半。她回到殿中,望着窗外绚烂的春花,想着狄仁杰刚才的那句“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又不免长叹一声。
那张易之见了,急忙走上前来进言道:“陛下,依臣之见,国老所言‘生长壮老已’不过是凡人之规律,并不适用于神仙。陛下若能修得内丹,便能逃离‘生长壮老已’,长生而永驻。”
听了张易之的这番话,武明空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那张易之又道:“这三阳宫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正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武明空深以为然。她虽觉身体倦怠疲乏,但为了早日修得金刚不坏之身,便又将张昌宗唤来,三人一起合炼至深夜。
张易之、张昌宗二人走后,武明空躺在床榻上,却总也睡不安稳。那些久违的被她迫害致死的人们突然都涌进她的梦里——王皇后、萧淑妃、长孙无忌、上官仪、李旦的刘妃和窦妃、李贤,以及她那个死于襁褓之中的小公主,以及等等等等。
破晓时的一声鸡鸣将武明空从接连不断的恶梦中拯救出来。她睁开双眼,突然觉得被压在下边的左半身有些麻木,于是她艰难的平躺过来。然后,她想舒展一下自己麻木不舒的肢体。可是,她惊讶的发现她的左臂及左腿居然一动不动,仿佛它们已经不再隶属于她。
“啊?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武明空惊慌的大叫。
侍立于外的魏富听到动静,急急的跑过来道:“陛下,您怎么了?”
“朕……朕的左边动不了了,完全动不了了。”武明空急得掉下泪来。
中风!半身不遂!魏富的头脑里立马闪过这六个字。这许多年来,武明空的身体一直康健。魏富从未想过,女皇会突然得这么重的病。他惊慌道:“怎……怎么会这样?昨晚临睡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这时,上官婉儿也闻讯赶来。她虽然也颇感意外,但却不似魏富这般慌乱,而是急忙命人去唤孙御医。
不多时,武明空的两位情郎也跑了来。他二人一同扑倒在女皇的床榻前,嚎啕大哭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我兄弟二人才离开不过两个时辰,您……您怎么就病了呢?您快点好起来吧,别吓唬我们了。”
这哭虽然略显夸张,但也并非假哭。他兄弟二人确实很担心女皇的身体。因为女皇一旦死了,那么他们的末日也就不远了,他们能不着急,能不落泪吗?
武明空见自己的小情郎如此的关心自己、担心自己,心中甚是安慰。她心中暗道,倒没辜负了我平日里对他二人的好。
这时,孙御医跨入殿中。昨天孙御医为狄仁杰诊病时曾被武明空训斥了一番,因而他此刻见了她仍然心有余悸。
孙御医行医数十载,对治疗中风一病也算是有些心得的。只是,这次他面对的病人很是不同。这病人是一言九鼎的皇帝,稍有差池便会削了他的脑袋。
以往孙御医为他人选方用药之时,虽然也要反复斟酌,但从未象今日这般顾虑重重。这顾虑一多,反而使他无所适从。他心中暗道,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而中风一病最是如此。所以,女皇这病若是恢复的慢些,倒无大碍,大不了就是免了我的官而已。但是,倘若加重或服药后出现了什么不适,则必将重惩于我。思来想去,最终,孙御医给武明空开出了一个四平八稳的药方。
孙御医刚走,李显和李旦便来了。做太子一年多了,李显的身上却无半点儿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的样子,依旧畏畏缩缩的。半歪在龙床上的武明空朝白发稀疏、满脸皱褶的李显瞟了一眼。虽然,李显的未老先衰、胆小如鼠让武明空很是安心,但同时也让她对他很是不喜。每次看到他那萎靡不振的样子,武明空都忍不住会想,他怎么会是我武明空的儿子呢?他跟我一点儿相像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此刻武明空病了,但对于李显来说,她还是一头怀揣着利爪的、令他胆战心惊的老虎。他见自己母亲的目光瞟向自己,急忙胆怯的低下头去,吞吞吐吐的说道:“母……母亲,孩儿与四弟听说母亲身……身体微恙,特来问安。”
“恩。”武明空有气无力的轻应了一声,同时把目光转到李旦的身上。李旦是她最小的儿子,长相清秀儒雅,很像年轻时的高宗李治。而且,他现在已经从“皇嗣”的位置上下来了,与武明空之间不再有皇位竞争关系,所以武明空现在越看她的这个小儿子越顺眼。只可惜,往日的恩怨已经拉远了她们母子之间的距离。现如今,李旦对她这个母亲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问安,从无半点儿关怀之言、亲昵之举,更不会象二张兄弟那样见她生病了便急得嚎啕大哭。
李旦倒不似李显那般胆怯,他迎着自己母亲的目光,表情平淡的问道:“母亲,您现在感觉如何?可曾好些了?”
李旦脸上漠不关心的表情深深的刺痛了武明空的心。她在心中哀怨道,我的儿子和我不连心啊!看来,我是指望不了他们了。现如今,恐怕,真心怕我死、对我绝对忠心的人也就只有易之和昌宗二人了。继而,她又想到,你们哪里是来问安的,明明就是来刺探我的病情嘛。你们巴不得我立马病重身亡呢是不是?哼!我偏不遂你们的心愿!想到这里,武明空强打起精神说道:“你们不用担心。孙御医刚刚已经给朕诊过脉了,不过是因为昨日旅途劳累,再加上山里寒气重,朕受了些风寒,痹住了血脉,导致经络不通而已,调养几日,也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