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再次提笔写信,已然是在深秋,病房里安静的有些可怕,我让阿城带我回家了,外头秋风萧瑟,我的身子是愈发不好了,你知道了可会怪我?我想你定然会十分不开心。
前些日子有记者来问我,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是哪时,我想定是与你一同伏案念书的那段日子了,可一点也不亚于山伯英台了,那时句句生涩的英文单词自你口中念出就变得十分容易学习,你眉目间的深情同样令我沉醉。
你日日七点准时来傅公馆,我站在秋千架旁等你,我们席地而坐,淡淡青草香在鼻翼间环绕,你好看的手指轻轻在书上划过,一遍遍不耐其烦地纠正我的英文,日日如此,我觉得极好。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the sun ,the moon and you.The sun for the day,the moon for the night,and you forever!”
其实我英文是不大好的,你念这句这诗时我只觉得好听,却不懂其中意思,便问了你。
你坐在我的对面,把书合了起来,盯着我一字一句念出了这诗的意思,却是让我脸上飞起了红霞。
“二小姐记好了,它的意思为: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此后,它成了我最爱的诗,你成了我最爱的人。
可是我忘了,这是傅公馆,我是傅二小姐。
傅家是上海的名门世家,父亲早年因积劳成疾而逝,是姆妈一人力挽狂澜撑住了傅家,我知道姆妈早晚会知道你我之间的事,却未曾想到她会极力反对,竟是疾言厉色。
“姆妈,杜先生是有才之人,他日后必定会大有成就的。”
“什么成就?日后又是多时?一个小小裁缝的儿子能有多大成就!他就算再有才也配不上我们傅家!”
“姆妈,如今世道早已在变,人人都叫喊着思想解放,我们不该有如此陈旧的观念!”
我容不得他人道你一句不是,可我未曾想过我会和姆妈争吵,你在我心中宛若海上夜里的星辰,三月枝头的梨花,又怎会是他人口中的一文不值?
那时我倔强如顽石,姆妈说的任何话我都听不进去,姆妈是旧时的大家闺秀,我知道她极看中门第观念,可我看中的是你。
那个下午,我跪在姆妈身边,只是一心一意求姆妈答应你我二人之事,我知道我在求的是我的婚姻,我的自由和我的人生。
只一下午,却似一生漫长,姆妈的态度异常坚决,我的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我听到姆妈叫了我一声,岁月催人老,姆妈也曾是上海名门小姐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如今华发丛生,眼角的皱纹是上好的胭脂也遮不住的,父亲一走,姆妈便老了。
“阿朝,你要知道,傅家并不如外人口中那样好。”
人人都道傅家是上海的大世家,做大买卖,赚大金钱,可我知晓,傅家现在一日不如一日,姆妈生了三个孩子,大哥虽在接管家族生意,但终究不如当年父亲,而阿城还小,树大招风,不管是谁,都窥觑着傅家的生意买卖。
“傅朝,你是傅家二小姐。”
此后,庭院里,秋千架旁,只有一人长身而立。
我已有一月多余未曾见你,再见时竟是在大街,你拦住阿哥的车,坐在副驾驶的我吓得脸色煞白,阿哥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可以下车。
你依旧是一身西装,只是脸上疲倦之色十分明显,眉头皱起,生了青碴,嘴角没了那抹清浅的笑,你过得并不好。
“傅小姐,为何躲我?”
我故作不在意地看了你一眼,说出的话也似这飒飒秋风般冷,扎人心的莫过于言语。
“从未想见过,又何来的躲?”
“下月我与谢家的大少爷有订婚之宴,先生可有空来?”
谢家与傅家是世交,是上海的名门世家,我转身走了,没有再看你一眼,我怕我一看便会再也忍不住心中思念,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我听到你的问话,声音很轻,好似风一吹就会散了。
“阿朝,没了我,你可万事如意?”
脚下的步子一顿,我沉默地点了点头,钻进了车子里,泪眼朦胧。
“那杜某便祝傅二小姐此后一切万事如意。”
没有你,又哪来的万事如意,恐怕只余事事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