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钱茗陷入死胡同里一筹莫展的时候,荆棘构成的院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眼,平心而论,这是极其美丽的一只眼,琥珀色的瞳孔仿佛能够摄取人的灵魂,睫毛仿佛精灵的翅膀,但在此情此景,它却是如此的恶心而骇人。原因有二,她不是长在人身上,而是长在荆棘丛中,并且它也实在太过巨大了一些。就好像是长着独眼的荆棘怪物。
这只眼牢牢地锁定住钱茗,他往东走它便往东瞧,他往西走它便往西瞧。明明是一只美丽的眼睛,被它盯上却让人头皮发麻,就好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来找我呀,嘻嘻,”朱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一时之间又辨不明方向,“可不能那么轻易就被你找到呢。”
“你要是回答对了问题,我就现身哦。”朱莉笑呵呵地说道。
丛生的荆棘交织密布,构成没有出口的迷宫,就像是没有答案的迷题,又像是交织的谎言。巨大的眼睛诡异而又离奇,就像是恶趣味的画家在大自然的画布上浓墨重彩嫁接的一笔。忽闪忽闪的,钱茗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琥珀色的澄澈的眼珠里,仿佛一举一动都在被窥探,令人毛骨悚然。
而朱莉此时已经不知所踪,但她的声音却回荡在这个空间里。她问道:“问题一,这是什么?”,钱茗面前开出了一朵玫瑰。玫瑰红的像被血浸透,仿佛它的根部扎根于腐烂的尸骸,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它是汲取生命的养分因而芳香馥郁。
“是花儿,红得奇异。”钱茗回答道,这是他下意识的回答。
“感谢你给予它评价,感谢你给予它意义。我曾听到过各种各样的答案,有的说它是精美的装饰品,有的说它是绿叶孕育的孩子,有的人说它是红色的微笑。但是等到评价的声音渐渐停歇,当它最终重归无人问津的寂静之时,它又与那无用而丑陋的荆棘有什么区别呢。”朱莉的声音里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钱茗听见了她低低的啜泣。
“花就是花,这是永不改变的。无论是身处闹市之所,还是孤僻之崖,花就是花。”钱茗十分不理解朱莉悲伤的源头在哪,就这样对她说道。
院墙上的琥珀之瞳留下了鲜红的血泪,空气中回响着朱莉动情的声音:“啊啊,少年郎你不明白,若无人欣赏,若无人夸赞,无论是多么娇艳欲滴的花儿也不在是花儿了。没有观众,花儿就失去了美丽的意义,它就不再美了。”
簌簌地,院墙上剥落下一层荆棘藤蔓,宛如一条腾蛇,缠绕上钱茗的腰与脚腕。钱茗在明处,朱莉在暗处,她就像是毒蟒在暗中吐着信子,观察着猎物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
“女人也一样。没有了赞美之语的滋润,就会如花般凋谢了,就算没有枯萎,也不再有任何意义了。”音乐奏响,那是坏掉的八音盒走调的声音,宛如一个诅咒,环绕在钱茗的心间,搅得他心烦意乱。
朱莉就着这诡异的音乐开始歌唱,她的声音尖而细,并不好听但扣人心扉。
“曾经有一丛荆棘,枯槁,杂乱,灰暗。夜莺不愿在它的枝头唱出婉转的歌曲,风儿不愿温柔地抚摸它的眉宇,它仿佛被世界遗弃。然而有一天,上天垂怜了可怜的荆棘,藤蔓上绽放出娇艳似火的美丽玫瑰,从此荆棘被赋予美之名。人们再也不吝惜他们赞美的言语,从此荆棘陶醉于自己的美丽。然而有一天,重复的一成不变的美丽招致了遗忘,人们渐渐散去,没有了人们的承认,荆棘绽放出玫瑰又有何意义。”
一曲终了,唯有无奈的阵阵叹息余音不绝。
“少年郎,我再问你,什么是美?”
“是禁忌的无尽黑暗,是邪恶滋生的气息,是金色与血红的结合,是高贵而不可侵犯。”钱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谈到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琉璃,也只能想到琉璃。因此,他就用自己的语言描绘出了琉璃的气质。
“奇怪的回答呢,不是我想要的。那么给你一点提示吧,你认为美是因为事物本身的存在,还是因为人们的认可与赞颂?”幸亏朱莉没有听出钱茗是在形容琉璃,否则她一定会在嫉妒之火的驱使之下做出疯狂的举动。她在第一次见到琉璃绝世的容颜的时候就想撕烂它。
“美在它诞生的那一瞬间就是美,就算是在无人之巅,也惊心动魄。”钱茗此时心中都是琉璃的影子,这实在是因为美丽这个话题太契合她了。他可不认为她的魅力会因为无人欣赏而有丝毫减损。
钱茗身上盘根错节的荆棘倏地收紧,尖刺刺伤了他的皮肤。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钱茗此刻就像是砧板上的老鼠,此情此景之下,朱莉的发问更像是对囚犯的拷问。
然而有了琉璃的点拨,钱茗再也不是混迹于灵失者之中的弱小鼠辈,虚空中的火之元素听从他的召唤,将束缚他的荆棘灼烧殆尽。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正是朱莉的声音,她仿佛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墙壁上巨大的瞳孔化为一摊脓液,顺着藤蔓留下来。
钱茗没有忘记他来的目的,他通过这怪诞的一问一答依稀间察觉到这个女子可能是个脆弱的人儿,但这丝毫没有激起他怜香惜玉的想法,他现在只想着速战速决,大不了出去以后再向女子赔礼。反正在魔法结界中发生的事,一切均归为虚无。
既然烧毁荆棘朱莉会哀嚎,那么事情就简单了。这复杂的迷宫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困住他的囚笼,而是朱莉自己的掣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如果这样能伤到她的话,满目所及均为荆棘,换句话说,就是朱莉已经把自己的死穴暴露在钱茗面前。
其实朱莉对于这俊秀的少年是颇有好感的,而她想做的不过是装神弄鬼。在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心里,天下所有俊朗的男子都是她勾引的目标,她又怎么会想到钱茗是来取她性命的。
钱茗集中注意力,他从未如此专注,世界的节奏仿佛都慢了下来,一丝一毫的动静都瞒不过他敏感的神经。如果琉璃在这里,肯定会惊讶不已,因为钱茗已经无师自通,学会操纵精神力了,听觉的大幅提升正是他入门的标志。
火的元素跳跃着,成簇状地涌进他的身体,这是何等庞大的数量,仿佛要将这个魔法结界里的一切火元素席卷一空。不愧是魔王看中的好苗子,他的魔力之强,令人瞠目结舌。可惜坏就坏在不会运用上了,不过饶是如此,也足够他焚尽所有藤蔓了。
万物相生相克,火克木,火焰是荆棘的死敌。如果对方是一个水系的魔法师,朱莉或许还有反抗的可能,但是现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黑色的火焰吐着滋滋的火舌在整个迷宫流窜,所过之处,翠绿变为焦黑。
“你这个家伙!你毁了我!”朱莉再度现身时已经不复清秀的容颜,她的整张脸都被烧毁,只剩下焦黑的烧痕与所剩无几的皮肤,她的嗓子仿佛有人在里面点燃了炮竹一般嘶哑难听,她恐怕再也唱不出歌来了。从内到外,从湿黏黏的内脏到滑腻腻的皮肤,都被火焰燎伤。
就在她愤怒地哀叫的时候,一簇火焰点燃了她的发丝,在熊熊烈火中,她最后的生的希望也付之一炬,就像被绑在行刑架上的被除以火刑的魔女,她临终的痛苦没有传达到上帝那里。
另一边,大漠黄沙之上,有一团黑色的小圆点。镜头拉近,一位金发的绝美女子迎风而立,她的周围围着几圈骑兵,里三层外三层,没有丝毫突破口,她喘着粗气,似乎已经力竭。她那巨大的翅膀已经形同虚设,刀伤箭伤密密麻麻,骇人的伤口切断了她翅膀上的动脉,封锁了她活动的关节。每一处伤口上都插着数支利箭,重复的伤口超出了魔族自愈能力的极限。
身披红色披风的男人悠闲地站在一侧,这一次,他并没有脏了自己的衣裳,而是让魔力幻化出的军队替他做这个辣手摧花的刽子手。他欣赏着琉璃的垂死挣扎,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毕竟,在这样一个有着倾城之姿的绝色美女身上,就连她悲壮的战斗姿态也能激起一个正常男人的欲望。即使伊斯坦生前坐拥无数美女,也不禁在心底啧啧称赞。
琉璃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这个结界会吸食人的魔力,而伊斯坦的强大也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女人,如果你愿意屈膝侍奉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话还没说完,一直泰然自若的伊斯坦突然睁大了双眼,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就燃烧了起来。这是一种自燃,是从他灵魂深处侵蚀的火焰。朱莉死了,与他共生的伊斯坦也自然不能独活。
琉璃顿时大喜过望,没想到自己临时招揽的手下居然这么可靠。她向天宇深处望去,嘴角的笑容点染得她的面容更加明艳动人。
“魔力的漩涡啊,追随我而来吧。”咒语启动,伊斯坦身上的魔力宛如奔腾的江河一般汇入琉璃体内,自此,魔王拿回了她大部分力量,她的目的已经得逞,她终于不择手段地攫取了他人的魔力,重新变得强大。
世界的天平向着邪恶的一方悄然移动,天边一声惊雷,仿佛是不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