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进来坐坐么?”执陵小心翼翼地道,声音温柔的风一吹就散了。
花朝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味地沉默着,胡乱的翻找着,假装自己很忙。
执陵似乎看穿了一切,默默站在角落,盯着花朝的方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花朝偷偷确认着他是否还在,却撞上了他的目光,“嘭”手里的书籍重重落地,花朝慌忙蹲下去捡。
“现在能和我聊一聊了么?”执陵蹲在花朝对面,把书上的尘灰拍了拍,递给他。
花朝恻恻一笑,“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在等妳开口么?”帅气地接过书籍,一个潇洒地转身,坐在桌边。
执陵对花朝总是自带三分笑意,他在花朝旁边坐下,摇了摇头,拿起一个空杯,眼巴巴地看着花朝。
花朝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清茶,本想递给他,却又收了回来,“有话就说吧,茶冷了。”
花朝说的是真的,茶水是冷的,而且浑浊不清。
执陵凝视着花朝,很久,直到花朝都觉得他成了佛,才缓缓道:“我没有要离开。”
花朝很惊讶,也很欢喜,抬起头看着他俊挺的背脊,强压着心里的感觉,“这话从何说起?”
他不擅长演戏,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完全不懂的样子。
执陵僵持着,像是不知如何措辞。
花朝无意为难他,只是气不过什么事都越过自己的感觉。
执陵沉默半晌,再次明确道:“朝儿只需要知道,我不会离开,无论何时。”
花朝沉思着,“嗯。”
执陵淡淡一笑,“偷听墙角的事,朝儿不适合。”
花朝被噎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淹死,现世报还真快。“我什么时候偷听墙角了,这一听就是南隐才会做的事,好么!”
执陵拍着花朝的肩膀,抿嘴一笑,“这话不假,可……”他还想说些什么,被花朝恨不得吃人的眼神吓到。“以后无论什么,心里若有疑问,直接问我就是,知道了么?”
花朝静静地望着执陵的眼睛,“可很多事情,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执陵目露一丝萧索,还是笑着,“最后一个知道的又如何,我却只会对朝儿无话不说。”
花朝沉默着,只觉得心口一紧,提起茶壶,将执陵面前的空杯斟满,“我敬执陵一杯。”
执陵端起杯子,笑了笑,“一饮而尽么?”
花朝看着茶水,转身走到窗前,看着满目萧索,回头冲他莞尔一笑,高举着杯子。“这一杯还是敬天地吧。”
执陵点头,与他并肩站着,斛光交错的一瞬间,倾覆满杯。
执陵静静望着窗外很久,直到一阵狂风卷起的刺骨凉意,迎面而来。他才回头看着花朝,样子有些狼狈,道:“好冷。”
花朝看着他,将窗户严丝合缝,然后道:“妳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执陵点头,却又准备倒茶壶里的冷茶,花朝推开他的手,抢过茶壶,“这个我也要借用一下,妳只需等我回来。”
执陵可怜地蜷缩在桌边,他其实最习惯寒冷的,这让他不解,只是一点点寒风,怎么就能让他如此惧怕。
房门被用力的推开,或者说撞开。执陵昏昏欲睡的困意,一下子被扫了个干净。他怔怔地看着,灵魂出窍一般。
花朝将托盘平稳地放到桌上,转身关上了房门。
执陵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
“干嘛站着?”花朝递上一个汤匙,指着桌上的摆盘。“快来尝尝。”
执陵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忍不住的发抖。回过神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和的样子,再次坐下。
花朝看着他面色苍白,意识到了什么,探手一摸额头,瞬间缩回了手。
好烫!!
“病了不会说一声么?”花朝既心疼又生气,来不及坐下,就拉着执陵往床榻边走去。
执陵不敢说什么,只是顺从地任由安排着。
花朝依旧板着脸,喉咙却有些哽咽。平时放在身边的药箱,此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就像脑子空白失忆了一样。
他探身将银针消毒后,扎入少商和曲池穴中,起身道:“我去拿药箱,大抵是在墨白那里。”
执陵微微皱眉,苍白的笑着,“我没事。”
花朝怒道:“有没有事,得我说了算。”
他出门转身钻入隔壁墨白的房间,门虚掩着,并没有人在。
连门都不关,一天到晚不见人,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忙。还好药箱就在窗前的桌案上,花朝顾不上其他,提着就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好遇上路过的容洛,他不甚了解。
花朝做不得解释,“有急事。”
容洛没有多问,他正在忙着招呼客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侧身让了路。
“对了,墨白人呢?”进房门前,花朝对着即将拐弯的容洛背影道。
“他?”容洛定住了脚,思忖片刻,“可能在有事出去了,或者在某处忙呢吧?”
花朝点点头,“妳去忙吧。”
执陵闭着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寒冷隔绝在千里之外。
经过一番诊治,花朝不甚放心。执陵的脉搏虚浮不定,似有若无,这不是个好兆头。
端坐良久,除了叹息,已经忘了别的。
执陵浑浑噩噩地醒来,看着这一幕苦笑着,几声虚弱的咳嗽声,让他直冒冷汗。“我这是要死了么?”
花朝双手握着药碗,对着执陵大叫着,“妳说什么呢?妳不会死,永远也不会。”
花朝虽然尽量想让声音响亮些,可听起来还是有些发抖。
执陵似乎被吓到了,许久没再开口。
花朝突然想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执陵靠在枕头上,一点点地将汤药送进了他嘴里。
药是极其苦的,因为是花朝特制的,他的药没有不苦的。
“妳还好吧?”药碗空了,花朝长长吐了口气,看着执陵平静的样子,忙道:“这药是不是太难入口了。”
执陵抿嘴一笑,摇头。
没道理呀,光是闻到就已经是堪比黄连还黄连了。花朝将汤匙上沾连的一滴送到舌尖。
哇!!
好苦!!!!
满含热泪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一通猛灌,苦味丝毫不减。
执陵没有开口,也不打算问,一切都很明显,花朝是吃不了苦的。
花朝尽力挤出一丝微笑,摆摆手,云淡风轻。“我没事,就是药不能乱吃。”
执陵道:“当真没事?”
花朝郑重其事的点头,“绝对没事。”
执陵从袖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瓷瓶,“那这个就留我自己享用吧。”
花朝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这完全勾出了我的馋虫,上手就抢。“好东西还是要分享的。”
执陵大抵是太疲累了,花朝还没有认真,瓶子就到了手里。他贴在耳边晃了晃,道:“又不是只有一颗。”说着打开了盖子,倒出了两颗,将瓶子还给了执陵。
执陵勉强笑道:“事极必反,不可贪吃。”
花朝佯装着,将两颗都放进了嘴里,细细品味着,“妳该多备一些,七日一颗也不够呀。”
执陵张嘴结舌,“多少也不够朝儿吃的,不是么?”
花朝点头,这倒是实话。
执陵不予计较,只是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些。
“什么东西?”
执陵来不及防备,东西已经划过了喉咙。
花朝手指缠绕着腰间的玉坠流苏,卖弄着道:“砒霜。”
此时执陵喉咙里弥漫着的百花香气,奔涌而出。
执陵突然笑了,悠然地,气色些许红润了。
看来这百花蜜还真是有些奇效的,以后得省着点用。
花朝心情渐渐顺畅,背负着双手,悠哉悠哉地来回踱着步子,喃喃道:“一个人若真想下毒,那么无论看起来多疯狂多愚蠢,他还是会去做的吧?”他扭头看着执陵,“对么?”
执陵看着眼前这双干净的眼睛,没想到会问出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觉得透着些诡异。
“也许吧。”执陵也似玩笑般的看着我。
花朝蹲坐在执陵的床头,微笑道:“那妳刚才喝的药……”他刻意顿了顿,“那么妳……还好吧?”
执陵不以为然,笑道:“是药三分毒,朝儿。”
谁知执陵既未招架,也未闪避,只是谈笑一指间。
花朝不由得竖直拇指,“佩服佩服。”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还是花朝,他这会儿舒服多了,发冷却依旧。
忽然间,窗户砰的一响!
奇怪的是,执陵竟还是安坐不动,而花朝手里的银针也未发出。
来人是个孩子模样,大概十来岁。
他弹了弹身上的尘土,清脆地笑着,“二位怎么不出手,那样我断没有活着的机会。”
他说的对,执陵完全可以杀人于无形。
至于自己,对付他,也是有的一拼的吧,花朝自认为。
执陵皱着眉,风吹过,连着几声干咳。
那人讶然,“原来是病了。”
花朝冷冷地看着他,“对付妳,我足矣。”
那人靠近一步,咯咯笑着,“既如此,针在妳手里,不妨试试?”
试试就试试!
花朝作势准备着,执陵拉住了花朝的胳膊,将其顺势带到了身侧。咧嘴一笑,道:“朝儿心软,杀不得孩子。”
他怪笑了几声,又靠近了些,“妳病的很厉害,自保尚可,却帮不了他什么!”
这人很不简单!
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看穿了执陵的强撑。
执陵神色不动,“哦?”
花朝不能让执陵冒险,在角落里观望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迎上去。“妳为了谁来的?”
这是最重要的,这个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
他歪头观察着花朝和执陵,陷入了思考。
花朝淡然一笑,“看来妳也不清楚呢。”
听到这话,他突然眼神狠辣,“不知道又如何?知道又如何?反正妳们都是要死的。”
如此目空一切,花朝自愧不如。
执陵沉吟着,嗤笑道:“妳当真不认识他么?”
他眯眼看着花朝,犹豫道:“我该认识他么?”
执陵转而看着花朝,“还记得他么?”
花朝不解,这张脸似乎第一次见,执陵为何这么问?难不成他真的认识眼前这个人?
虽然想不起来,但是却可以借势一用。
花朝摆正心态,看着他,意味深长地,“上次一别,妳确实长大了不少。”
这么说一个孩子,是花朝目前想到的最恰当的评价了。
这一说,他确实有些懵了,狐疑地看着花朝,精明地道:“我叫什么名字?”
呃?!!
这个花朝还没想好,怎么办?他看向执陵,执陵朝他点点头,示意他莫怕。
花朝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茶壶。
他挑眉一笑,“妳是骗我的?”他突然间变的狂躁起来,面目狰狞。“妳们都骗我,连个孩子都骗,枉为人!”
茶壶?!酒壶?!
南隐?!!
花朝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喃喃道:“弥旬忘反的家伙!”
他的一双眼睛似乎正在凝注着花朝,眉梢眼角带着淡淡的忧伤。
花朝意识到了什么,忙伸手解释道:“我没有骂妳的意思,妳不要多想。”
他凄然一笑,越来越靠近花朝,花朝禁不住向执陵身边靠了靠,“妳要做什么?”
他在花朝面前一步的地方停下,道:“妳当真知道我的名字。”
花朝愕然,“什么?!”
他一改刚才的狂躁,渐渐露出了孩子的模样,“妳刚才说了我的名字。”
他神情似喜似悲,花朝分辨不清。
花朝侧耳问执陵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执陵道:“南隐。”
花朝微一迟疑,灵光一闪,忙道:“我记得妳,弥忘。”
弥旬忘反!!
花朝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他叫弥忘,在溪南郡,夜城。
执陵看着花朝,欣慰地点了点头,紧绷着的神经暂且放松,似乎一瞬间变成了两个人。
执陵摇摇欲坠的瘫倒在花朝的后背,他一阵发懵,顾不上眼前的不确定因素,一把将执陵揽在怀里,急切地喊叫着,“执陵,别睡!……”
无论他怎么呼喊,执陵都再没有给他回应。若不是能清楚感觉到的心跳声,他怕是会发疯的。
这一幕似乎也吓到了弥忘,他在原地踌躇着,最后还是伸出了手。
花朝下意识地躲闪着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妳要做什么?”
那时候,花朝的眼神大抵和他发狂时一般无二吧。
他怯生生地看着花朝,声音犹如蚊蝇,“也许我能帮他。”
花朝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个医师,除了慌乱还是慌乱。他的话惊醒了我,花朝勉励一笑。
虽然不知弥忘来龙去脉,但他既然开口,花朝却也不得不试。
“妳当真可以?”花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希望能看穿他的心。
弥忘闭起眼睛,满面俱是空虚落寞之色,“也许……”
他动作迅速的让人咋舌,虽然他们之间,年岁相差无几,但花朝却万万不能做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
执陵就像睡着了一样,弥忘渐渐开始自我调息,敛气。
花朝急不可待地道:“他怎么样?”
弥忘气息紊乱地看着花朝,摇摇头,“他很奇怪。”
花朝不懂他的意思,“怎么奇怪?”
弥忘呼吸沉重,像是睡着了。
花朝本不打算问的,毕竟是弥忘救了执陵。
就在花朝转身准备帮他拿件衣服的时候披上的时候,他突然跳了起来,拦在花朝面前。
花朝虽被吓了一跳,却并不恼火,柔声道:“怎么了?”
弥忘只是直直地盯着他,从上至下的打量了一番,摇摇头,道:“没……没什么。”
花朝只当他是太累了,便决定将墨白的房间收拾一下,先让他休息一下。
弥忘拉住花朝的衣袖,道:“妳要去哪儿?”
花朝安抚着他,道:“我去收拾房间,妳也得好好休息一下的。”
他松开了手,坐到了桌前,看着已经冷掉的吃食,忍不住舔着嘴唇。
弥忘饿了。
他甚至不记得怎么来的未央城,为什么来的。
“弥忘,”花朝收拾了房间回来,发现他正在喝着冷粥。“妳饿了是么?”弥忘点了点头,依旧埋头吃着。花朝夺过去,道:“我让人帮妳做好吃的,这个太凉了。”
他没有坚持,只是默默地看着花朝。
看着弥忘狼吞虎咽的样子,花朝禁不住心疼。
直到他满意地擦拭着嘴角,花朝才试着和他交流,“妳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弥忘摇头。
花朝道:“那多久没吃饭了?”
弥忘依旧摇头。
他似乎变了,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穿着衣服干净了不少,脑子却又傻笨了不少,而他的那只叫花花的小狗也不见了。
花朝道:“妳的花花呢?”
弥忘左手指尖敲着右手指尖,眼神涣散地原地打转,“花花,花花……”突然他大叫着躲到桌下,蜷缩在一角,惊慌且无助地抽泣道:“血,好多血……”
花朝试着将他从桌下拉出来,他依旧惊恐万状,就像随时随地被什么包围了一样。
“喝杯热茶吧。”花朝将茶杯放到他面前,他只是盯着热气腾腾,一动不动。他的手颤抖的样子,就像雷电劈过一样。
花朝紧紧抓着他的手,希望他平复下来,“妳的衣服很好看。”
布料不是最好的,却也是一般的。平时乌漆麻黑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收拾的也清爽利落。
弥忘扯出一丝微笑,指着我,“妳送的。”
他送的?
看来是一萍居掌柜的这么说的,花朝看着他,他看着花朝,相视而笑。
“妳以后住这里如何?”花朝道。
弥忘突然跪了下来,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着道:“我……可以么?”
花朝笑道:“当然可以。”弯腰扶他起来。
他嘴角带着微笑,眼角挂着泪珠,忙不迭地点头又摇头。
花朝道:“妳不愿意么?”
弥忘摇头,“愿意。”
花朝道:“那就这么定了,等一会儿墨白回来,让他照看妳。”
弥忘又摇头,“不行,我不能。”
花朝惨然一笑,道:“不是我不愿意照顾妳,只是……”他指着床榻,“我得先照顾他,好么?”
弥忘摇头,“不是……”他急得跳脚,抓耳挠腮,“我不能……我得回去。”他指着门外,一遍遍重复着,“我得回去……”
花朝看着他,半信半疑道:“妳要回哪里去?”
这让花朝想起他一开始来的目的,他是来杀自己的,或者说是自己和执陵。
弥忘想了很久,似乎是想了很久,脱口而出,道:“家里。”
花朝无言以对,摊手道:“好吧,那里安全么?”
弥忘抱头道:“不听话,打。”
他确实是怕的,就像如影随形的惩罚。
花朝恨当初自己没有坚持,若是把他交给闲云,也许不会这样。
“朝儿。”执陵的声音虚弱的划过。
花朝忙上前,看到执陵慢慢睁开了眼,欣喜若狂地扑在他怀里,道:“妳醒了,吓死我了。”
执陵被花朝压的有些喘不过气,道:“我没事。”花朝抬头看着他,直勾勾的。“我真的没事。”
花朝看着执陵,许久,笑道:“我知道。”
无论真假,这一刻执陵真的没事,就好。
花朝道:“是弥忘救了妳。”
执陵震惊不已,却又转瞬即逝,道:“那朝儿真该好好谢谢他。”
花朝拍着胸口,些许得意,道:“我谢过了,打算留他一起住。”
执陵道:“真的么?”
花朝拼命地点头,回头看向桌前,道:“弥忘,他醒了。”
房内除了他和执陵,已经再无别人。
执陵看着他僵在半空中的神情,道:“怎么了?”
花朝幽幽地道:“他似乎走了。”
执陵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比之前更虚弱了。他看着眼前的人,想起刚才听到的话,不禁唏嘘。
弥忘,那个人不是在救执陵,而是在压制执陵的修为灵力,以执陵目前的情况。
花朝意识到执陵的反常,道:“怎么了?”
执陵咬着惨白的嘴唇,道:“朝儿信他么?”
花朝瞪大了眼睛,忙道:“是不是不舒服?”
执陵安抚着他,道:“朝儿先回答我的问题。”
花朝摇摇头,肯定道:“不信。”
执陵松了口气,苦笑道:“他封了我的经络。”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怎么会?”花朝此时除了惊愕,还有迷惘。
执陵不紧不慢地道:“我晕倒只是身体太虚弱,并无大碍。”
花朝想起了那时的自己,竟然连脉搏都不曾探过,就信了别人的“好意”。
他后悔莫及,道:“那怎么办?”
执陵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早已神游物外,又仿佛在听着他说话。
这让他很不安。
花朝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人,也许他可以。
“南隐!”花朝大声道。
“他在哪儿?”执陵道。
花朝叹了口气,苦笑道:“弥旬忘反的家伙就是他。”
执陵嘿嘿笑着,上上下下望了几眼,道:“无妨,不急。”
这话花朝并不喜欢听。
“怎么不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花朝道。
执陵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花朝率性天真。“若不是朝儿,他大抵不会只是这样的。”
花朝道:“什么意思?”
明明是他害了执陵。
执陵道:“以我目前的状况,他若是出手,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花朝道:“所以呢?”
执陵用手捂住脑袋,道:“因为朝儿,他还是救了我的。现在只需要找个修为灵力相当的人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花朝不知道执陵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就算是真的,也有安慰的成分。
不过顾不得这些了,“南隐这会儿是不是又醉卧美人膝了。”
南隐只觉得鼻尖一阵发痒,响亮的一记喷嚏划破夜幕。他禁不住揉揉鼻子,继续呼呼大睡。
执陵正在闭目养神,此时突然摇头,笑道:“他只会醉握酒满怀,朝儿想多了。”
能说笑,是好事。
能活着,毕竟还是件好事。
“公子,睡了么?”
门外是墨白的声音,花朝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
“怎么了?”花朝道。
墨白探头试图看清房间里的一切,道:“听容洛说,妳找我了?”
花朝凝视着他那双无辜的眼睛,道:“今天妳很忙吧?”
墨白摇摇头,道:“还好吧。”
花朝渐渐皱眉咬牙,道:“还好是多好?”
墨白忽然顿住语声,目中精光闪动,沉声道:“看来发生了大事。”
这不是墨白聪明,只是一般他如此,都是发生了什么事的。不了解的人,往往会被墨白的表象蒙骗的。
花朝道:“妳今天可是去打探消息了?”
墨白四下留意着,半晌,道:“南隐君让我跟妳带句话,妳要救的人,都很安全。”
这是今日真正的好消息,“当真?”
墨白道:“这应该是真的吧,毕竟南隐君不是最怕执陵公子了么,有执陵公子在,谅他也不敢骗妳是不是?”
这话有理。
南隐的克星是执陵,这是有目共睹的。
花朝回头看着床榻上的人,心中暗暗涌起一股热气,原来他已经默默做了这么多。
“妳回去休息吧。”
花朝顺势关门,执陵见不得风。
墨白扒着门框,道:“听容洛说,执陵公子病的很严重?”
花朝闷头不说话。
墨白继续道:“听说今天来了客人,是谁呀?”
花朝不耐烦地看着墨白,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不用问,也是容洛说的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容洛好的就像一个人似的。
墨白道:“是不是不能说?”
花朝冷笑一声,“知道还问。”
墨白没趣地松开了手,道:“说来也奇怪,今日容洛竟然没插手,他就不怕妳一通闹腾,要了他家主子半条命。”
花朝满面愧色,已说不出话来。
“墨白是么?”
墨白愣了愣神,躬身道:“是。”
花朝白了墨白一眼,回到了床前,尴尬地道:“是不是我们吵醒妳了?”
执陵摇摇头,继续道:“今天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墨白虽然只是站在门外,却也不敢放肆,“是。”
“还有,”执陵趁墨白未走远,道:“若水生花需要容洛,妳也该帮忙的。至于我,妳该相信妳家公子,不是么?”
花朝笑而不语。
执陵道:“有这么好的主子,怎么就不好好管管他呢?”
花朝失笑道:“他一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妳该知道的。”
执陵道:“我知道。”
花朝继续道:“而且有时候越是简单的人,越是看的透彻,不是么?”
执陵道:“有时是。”
也不知怎地,在这种时候,执陵思潮竟又落入了回忆中,许多不该想的事,此刻似乎全都想了起来。
花朝道:“妳怎么了?”
执陵摇摇头,笑道:“没什么,突然觉得有些饿了。”他的手抚在肚子上,来回揉捏着。
花朝扬眉道:“这个简单。”转身端起一盅八珍汤,“这可是熬了一下午的,不能浪费的。”
执陵目光闪动,道:“朝儿熬的么?”
花朝点头,脸颊绯红,道:“虽然是重做的。”
执陵干咳两声,道:“挺好吃的,为什么重做?”
花朝重重叹了口气,道:“熬糊了。”
执陵强压着笑意,道:“这不算过分。”
平素里只是简单熬个药,都能烧成碳色,何况是汤羹呢。
花朝完全没听出执陵的揶揄之意,乖巧地附和着,“这也是很难的,至少妳吃的这份,色香味俱全吧。”
执陵笑而不答。
他可能太饿了,只是默默地,一口口的吃着汤匙里的所有。还别说,味道真的很不错。
花朝凝望着执陵半晌,道:“好吃么?”
满满一盅,执陵一点也没浪费,甚至不记得让我尝一口。
执陵的眼睛在闪着光,似乎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
“南隐什么时候回来?”花朝道。
执陵听了他的话,怔了怔,道:“这个得看他何时酒醒了。”
执陵这个回答很是巧妙,他甚至都不能接着往下问了。挑着灯芯,看着烛火幽暗而明亮,夜已深了。
执陵强撑着身子,道:“叫容洛来送我回房吧?”
花朝拉住执陵,气鼓鼓地道:“炭火什么的我都准备好了,妳现在又要走么?”
执陵赔笑道:“我只是想要朝儿好好睡一觉,哪里就是走了,不过是一墙之隔罢了。”
花朝哪里听的见这些,执陵无论何时都得在他看得见的地方,至少到恢复。
心里满满的负罪感,让他绝对不允许执陵任何私自行动。
执陵想坚持,却又下意识地坐下,道:“那朝儿睡哪里?”
花朝指着房间里的侧榻,将上面的棋盘架放到一旁的空地,道:“我就睡这儿。”
侧榻不大,可却刚好睡下一个人。
执陵微笑着,似乎已经默认。
花朝从隔壁执陵房间收拾了被褥,结结实实的将自己裹在其中,闭上了眼,道:“我先睡了,晚安。”
执陵看着侧榻上的花朝,神情渐渐释然。
屋子里很暖很暖,就是数九寒天,怕是也不用担心受凉了。只是一点,花朝睡觉特别闹腾,那么个地方,不够用。
就在执陵暗暗窃喜,觉得花朝难得乖巧时,他的头已经搭在了侧榻外沿,悬空而垂。
执陵无奈地笑着,还好,他还有足够的力气,将瘦弱的花朝安放在床榻之上。
床榻之上的花朝被换了地方,依旧睡的很香,丝毫不被影响。执陵挡在外侧,任由花朝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头发。
夜里天凉,花朝似乎知道执陵在一样,紧紧地将自己贴在执陵身上,以供其取暖。
执陵还是微笑着,也不分辩。但他的眼睛却在闪着光,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窗外簌簌作响。
大抵是下雪了吧!
轻轻落在苍茫大地,染白了的是谁心心念念的那份祈愿呢?
此刻,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