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歆,你有没有哭过?”
凌灏离微哑的声音温温地洒入她的耳中,在她因瓷器碎裂的尖锐声音吓得一惊后,竟出奇的被他的声音安抚了。
她有没有哭过?她仔细地想着他的问题,在心里答着,“怎么会没哭过呢!只是,她的泪水却只能藏在黑暗中。”
“朕是说,放肆地哭。若是你想,这里没有人会笑你。”他扳过她的身子,眸光深深地凝着她,她却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的瓷器碎片。
不知怎的,她忽然来了气。她哭没哭过与他何干?
他堂堂一国之君,抢了她的饭菜不说,还弄碎了她仅有的瓷碗。
想到这,她蓦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他,抡起拳头便对着他的胸口打了下去,哭喊着,“你赔我的碗……”
凌灏离被她打骂得窘了下,无奈地失笑,将她紧紧地圈进怀中,任凭她如何像发了狂的小猫一样的挣扎,他的怀抱都不曾松垮一分。
挣扎累了,她便靠在他的怀中放肆地哭着,哭得昏天暗地,不管不顾。
隐约间,她好似听到他在她的耳边,无奈里透着些宠溺地承诺道:“好,朕赔你碗。”
他稳稳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放肆地将眼泪、鼻涕都擦在他的龙袍上。
她哭了足足有一刻钟,才抽哽着缓过神来,她这是干什么,像个小疯子似地,毫无理智。
只是,若是说她失常,那凌灏离的反应不也很奇怪吗?
她拧眉看着被她哭得一塌糊涂,已经皱了的龙袍胸襟,窘迫地抽了抽唇角,刚想直起身,退出他的怀抱,头顶便传来了他的声音。
“脏死了。”他嫌恶地道。
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推开她,不耐烦地道:“朕回宫去更衣。”
她闻言,俏脸黑了黑,怒视着他离开的背影,恨不得冲上去踢一脚。
让她哭的是他,现在嫌弃她弄脏龙袍的,又是他。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如此的反复无常。
她正对着他的背影咬牙瞪眼,他却忽然停下脚步,吓得她一惊,连忙收起不敬的眼神,扬起一抹不太真心的笑。
怎知,他并没有转身,而是背对着她,语气郑重地道:“你的要求,朕允了。”
她的脸上不自然的笑意瞬间凝结,不待回神,他已经再次抬步。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却仍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颜若歆以为,他既允了她的要求,她很快便会等来他的圣旨,再次踏上后宫的杀戮,做另一个女人的挡箭牌。
她等了三日,就在她猜测他是否改变主意时,他身边的红人孙公公来了冷宫。
只是,他带来的却不是圣旨,而是几箱子的瓷碗。
各种款式,各种颜色,有的是官窑的,有的是来自民间的。甚至,有些是异族的。
她愣愣地看着那些碗,竟是连最起码的谢恩都忘记了。
孙公公倒是也没有与她计较,只是轻声提醒道:“娘娘,皇上的这份心意当珍惜。”
她的心头一颤,有股慌乱滑过,在心里反复地警告自己,“不要犯糊涂,不要感动,凌灏离那样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带着目的的。”
但,纵使万般提醒,她的心底却还是有些异样的情愫流淌而过,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改变。总之她对他,的确是变了,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改变了。
继那日孙公公送了碗来后,凌灏离再也没有任何的举动,好似从不曾与她有过什么约定和协议,就这样将她遗忘在了冷宫中。
颜若歆看着桌上各式各样的碗,深吸一口气,她稳了稳凌乱的心神,拎起一旁的茶壶,将里边的白水分别倒入碗中,多少不一。
随后,她拿起桌上的筷子,闭上眼,轻轻地敲打起来。
这是她这些日子,经常会做的事情,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乐声总是可以让人心情平和。
这里没有古琴那种高档的物件,她只能用这些装了水的碗奏出的音乐来驱散心里的杂乱情绪。
叮叮当当的声音,汇成一首轻灵的曲子,在安静的院落中飘散。
她渐渐沉醉在乐声中,唇角的弧度缓缓上扬,笑意越发扩散,好似已经完全置身于春意盎然的绿色中,而不是这落叶飘零的破败院落中。
此刻,她一身鹅黄色的布衣,墨发松松地绾在脑后,娇美的容貌在阳光的映照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多了几分暖人心扉的温度。为她本就秀美绝俗的娇颜镀上了一层光圈,让人觉得不真实,好似她根本不属于这凡尘之间……
她轻轻地瞌着眼,手中的筷子力度不一的敲过那些花纹各异的水碗,却浑然不知冷宫大门口,一双黑眸,正深深地凝着她。更不知,此刻的她,已让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她却纤尘不染,美得好似泼墨画中的仙。
这样美得不真实的场景,没有人会忍心打破,孙公公更是读懂了年轻天子眼中的熠熠生辉,早就识相地退出了老远。
整座冷宫中,只余她和他,共醉。
长长的一曲作罢,她缓缓地睁开眼,当那一抹明黄映入眼帘时,她竟一时间无法回神,愣愣地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仔细地看他,此刻,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一身足以荣耀世人双眼的明黄,亦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英俊无匹的五官更是如刀雕刻一般,棱角分明。
而他一双深邃的眸子,就如深不见底的平静湖面,将他所有的思绪都藏得深深的,却又锐利得好似能穿透她的心。
她的呼吸有些不稳,落败地错开他的目光。她一个女子,怎可这般去垂涎一个男子。
“咳——”凌灏离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才抬步走了过来,在石桌旁停下,视线从那些装水的碗上一一扫过。
“你倒是会利用朕赐的碗,就不怕朕治你个不敬之罪?”他半真半假,声音并不高地训斥道。
颜若歆从石凳上起身,对着他一欠身,“皇上赐碗时,又没限制这碗的用处。臣妾用来奏乐,又怎么能算是不敬?”
“数日不见,你这张嘴还是如此厉害。”凌灏离挖苦她一句,又打量起石桌上的碗。
“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颜若歆回。
他不搭她的话,而是问:“你在哪里学的这项技能?”
他倒不是没听说过敲碗奏乐的方法,只是这乐声过于简单,一般都登不了大雅之堂,颜家是绝不会让她学这个的。
“没学过。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用的。”
她不过是之前听说过这种方法,加之他又送了那么多碗,她闲来无聊,便研究了下。
起初的时候,也是成不了曲的,但试验的次数多了,也就熟悉每个水碗发出的音调了。
“颜嫔倒是多才多艺。”凌灏离微颔首,伸手去抽她手中的筷子,“让朕也试试。”
她松开手里的筷子,倒是来了兴趣,等着看他出糗。
她不认为日理万机,长年待在宫里的皇帝,能会这些民间的玩意。
她正在心里不厚道的雀跃,耳边竟真的传来了乐声,而且还是她刚刚敲的那首曲子。
她微惊地看着他一下接一下有条不紊的动作,唇瓣动了几下,也没发出声来。
“想知道朕为何会这曲子吗?”他停下动作,看向她,问道。
她闻言,忙点头。
“待出了冷宫,朕便告诉你。”他话锋一转,竟是忽然语出惊人。
他向她伸出手,阳光下,她竟生了一种幻觉,如果她握住他的手,他便会带她走向希望。
她迟疑着伸出手,任他握在掌心,拉着她向冷宫外走去。
这个微凉的秋天,阳光却照得她的心很暖,她甚至忘记了走出冷宫,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挡灾避祸。
她与他并肩坐在龙辇上,他始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忍不住偷偷地打量他刚毅俊美的侧脸。
他忽然侧脸,正好捕捉到她偷偷望去的视线。
“爱上朕了?”凌灏离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地问道。
“你胡说什么”颜若歆的心里一慌,当即反驳,想要抽出被他握着的手。
凌灏离的手上一用力,不许她挣脱。
“爱妃可否给朕解释解释,爱妃刚刚频频偷看朕,所谓何意?”他略微一勾唇,那笑意竟是透着几分邪魅,与他平日的威严形象极为的不相符。
“那是因为……”她被他的话堵得脸色有些难看,想要辩解,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她刚刚为何要偷看他?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那动作似乎没有经过大脑,好似上了瘾,不假思索地随心做了。
她急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却很受用地打量着窘迫的她,让她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低着头,咬牙忍了又忍,才鼓足勇气,转头看向他。
哪知,凌灏离这会儿竟是瞌着眼,似在闭目养神。
她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消失殆尽。只能愤愤的将视线调到另一侧,百无聊赖地看着从眼前缓缓滑过的宫墙,不再去关注自大的皇帝。
只是,她可以不再看他一眼,却无法忽视从他厚厚的掌心处传来的温热。
这样的温暖,曾是她最想要的,亦是最怕的。
而如今,她虽是被迫接受,却无法控制这暖流顺着指尖,流淌进她的心底。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底曾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能一直这样温暖下去……
直到,他拉着她走进欢颜宫,她听到他对候在一旁的太医说:“为颜嫔把脉,看看是否有了皇子”时,她才恍然清醒,自己做了怎样一场荒唐可笑的梦。
他的话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泼下,将她心里的温度瞬间浇得全无,再到凉透,才渐渐地渗出理智。
她的手上微用力,这次很容易便抽出了被他握了一路的手,伸向医女的方向。
医女不敢怠慢,上前一步,纤长的指搭在她的脉搏上,随即大喜的跪地。
“恭喜皇上,娘娘确实有了龙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