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合成的主操控室,陈光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反锁了,躺在椅子上好好睡了起来,这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陈光荣用凉水抹了一把脸,就出了合成车间,朝厂办公楼走过去,快到时,看见接王大富的那辆蓝鸟停在了办公楼前,王大富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走下了车。
王大富四十五、六岁,身材高大,算得上是个美男子,生性喜欢沾花惹草。
原来的老婆是化肥厂的,后来离婚后,又找了一个小他十几岁的老姑娘,也从化肥厂生活区搬到了那老姑娘的单位,PD市轻工业局住,每天一大早,有专车接他到厂里上班。
王大富到厂里后的第一件事是去调度室了解生产情况,然后会回自己的办公室,八点半在调度室再开个碰头会。这个固定程序,即使王大富后来当上厂长后,也没有任何改变,陈光荣对此了解的一清二楚,他就在办公室门口等王大富。
陈光荣和王大富的关系,当时还算不上熟,只是见面时点一头而已,不过,陈光荣觉得对这件事来说,已经足够了。
到七点二十的时候,王大富从调度室走了过来,看见陈光荣站在门口,就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一边问道:“小陈,一大早找我有事吗?”
“我被人陷害了,找王厂长为我做主。”
“被人陷害了?有那么严重吗?先进屋再说。”
进了屋,王大富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好,指了指放着的沙发,陈光荣也坐了下来。
“小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光荣就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然,在说的过程中,没有强词夺理说自己没有睡觉,更没有说自己关着灯是为了给化肥厂省电,只是说小眯了一会儿,这种值班人员睡会儿觉的事情,本来就是约定俗成,大家都默认的。
听完了陈光荣的话,王大富根本就没有提睡觉、脱岗的事,而是直接问:“何新为什么这样做?你得罪过他?”
“我没有得罪过他,可我最近得罪了刘达联,王厂长你也知道,何新、刘达联和原诚正的关系那可是好得很。这事我们车间主任原诚正肯定也掺和进来了。”
“你怎么会得罪刘达联?他是尿素的主任,你是合成的技术员,这八竿子也打不着。”
“我和他闺女谈过一阵朋友,后来觉得合不来,就吹了。前几天,他儿子带人到我宿舍把我打了一顿,把宿舍的东西也砸了,我考虑两个人不管怎么说,也谈过一段朋友,就没有去追究,谁能想到刘达联今天又玩了这一手。”
“分手是你主动提出来的?”王大富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用嘴吹了一下,抿了一口后,转过身来问陈光荣。
“是,我们真合不来。”
“好,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这交接班不在,说不定还有人会说你脱岗。”
王大富把茶杯放下来,对陈光荣半真半假地开了句玩笑。
出了王大富办公室的门,看见何新也朝这边走了过来,陈光荣挑衅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说:“我这是向王厂长汇报工作,你有本事再来抓我脱岗。”
也不等何新有反应,陈光荣就故意晃着肩膀走了。
陈光荣回到了合成的主操控室,八点班的工人已经来了,夜班的工人正在向他们有声有色地说陈光荣昨天晚上的事,刘娟也是八点班,低着头站在主操控室等着交接班,按照规定,所有合成工段的人都必须在主操控室交接班。
看见陈光荣走进来,刘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陈光荣不动声色地走到操作台前,看了看昨天夜班的主要生产记录,又查看了一边仪表,确定一切正常后,去车间的会议室,准备开车间的例行早会。
一般来说,车间的早会都是工段长、技术员参加,二十来分钟结束,然后,车间的主任或者副主任再去厂里开全厂的碰头会。
原诚正看人已经到齐,刚说两句,就看见办事员张芝秀,从会议室旁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用不大的声音说:“原主任,王厂长的电话。”
接了电话的原诚正回到自己的位置,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废话后,把车间的工作简单安排了一下,就喊了声散会。
然后,转过身对陈光荣说:“小陈,一会儿和我一起去调度室开碰头会。”
“都是领导参加,叫我去干什么?”
“王厂长刚才打过来电话,特别嘱咐叫你也去参加。”
“这么说,准备提拔我当领导了。”陈光荣用带着戏谑的语气对还没有散去的人说。
铜洗的工段长边一民笑着说:“提拔当了主任,可不能忘记请客。”
“估计,我这顿提拔饭,边师傅这一辈子是吃不上了。”
边一民没有注意到原诚正有点阴沉的脸,依然对陈光荣笑着说:“你个本科生,早晚会提上去,化肥厂正儿八经的本科生一巴掌能数得过来吗?”
“走吧,小陈,王厂长那边还等着呢。”
听到原诚正的招呼,陈光荣跟着他出了会议室,两人一路上也没有说什么,一同走进了调度室。
调度室里开会的人还没有到齐,陈光荣找了个角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些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各个车间、处室的一把手或者二把手。
这些人在后来的二十年中,有几个死了,有几个跟着王大富或者别的原因进了监狱,大部分都和前一世的陈光荣一样,混的不怎么样,也有两个出去做生意的,听说发达了。
“现在开会,广西先把夜里的生产情况说一下。”
“昨天,四点班合成氨产量101吨,零点班103吨,尿素四点班是165吨,零点班159吨,氨耗等各项指标都正常。”
“好,生产形势还不错,七月已经过去的十几天,产量一直很高,这个月大家加把劲,争取破七月的厂历史记录。”
王大富说完后,各个车间、处室开始说自己的遇到的各种问题,王大富组织生产的能力还不错,有条不紊地布置着。
等这一大推事情说完,王大富先把脸转向何新,又冲陈光荣看了一眼,然后说:“何新、陈光荣,你们两人一大早都跑到我这里告状,现在可以当着大家的面把你们的事情说一遍。我先问了下广西,当着那么多车间基层工人的面,一个车间的值班人员,还是大学生,一个厂部的值班人员,办公室主任,吵得不可开交,像话吗?”
陈光荣心里暗自高兴,听王大富的语气,明显是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
何新也意识到王大富的态度,不过还是说道:“我昨天晚上跟马处长、黎主任,还有质检处、设备处的人一起查岗,在合成车间查到值班人员陈光荣关着灯睡觉,我觉得从严肃劳动纪律的角度,厂里应该对陈光荣按照厂纪进行处理。”
“何新,你他娘的说话亏心不亏心,我在屋子里坐着,你居然说我睡觉,一开始还造谣说我脱岗,我离主控室才20米,也叫脱岗?你一天到晚坐办公室,对领导溜须拍马,对什么叫岗位都不懂吧?我觉得你应该到我们合成倒三年班,到时候就知道什么是岗位了,也知道什么才算脱岗。”
“陈光荣,你不用东拉西扯,你不是睡觉,拉了灯干吗?”
“我昨天不是说了吗?为了省电,我们合成车间昨天早晨开例会,原主任专门传达了王厂长的讲话精神,要节约每一滴水,每一度电,努力降低成本,提高厂里的效益。我想节约这种事,应该从自己做起,从眼前做起,就顺手拉了灯,这居然成了我睡觉的证据。你他娘的存心诬陷老子,出门就会让车撞死。”
下面的人听了陈光荣的话,都笑了起来。
不等何新回答,王大富先把话接过来说道:“陈光荣,你也是个大学生,怎么说活这么不着套路,都是为党工作,怎么能咒人被车撞死呢?火气也太大了,这么大的火气,工作能干好吗?我们搞化工的,干的都是细心活。”
王大富又把脸转向原诚正说:“原主任,你安排陈光荣去下面倒一个月班,合成的四个工段各倒一星期,倒完了这火气下不去,再去净化车间去倒班。”
净化车间的副主任蔡秋会在一边接过王大富的话,开玩笑地说:“没问题,来我们净化倒班,我陪着小陈一块倒,直到王厂长说的那个火气下去为止。”
蔡秋会在上一世陈光荣的印象中,是王大富最铁杆的心腹之一,显然对陈光荣没有什么恶意。
陈光荣发现通过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似乎已经从前一世许勤文阵营的人,变成了王大富阵营的人了。不过,他这一世对化肥厂的任何一个阵营都不会感兴趣。
下工段倒一个月班,而且王大富说明了是磨砺一下陈光荣的脾气,这根本就不算处罚。
陈光荣心里感到很爽快,就顺杠子爬着说:“王厂长,我这火气磨平了,是不是能提拔当副主任了?要是那一天让我当副主任,一定要派我去尿素,刘主任那一身好本事学会了,肯定会终生受用。”
陈光荣说完后,瞥了一样刘达联,刘达联脸色铁青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你个混小子,提拔副主任的事当然是许厂长说了算。赶紧滚回去睡觉,折腾了一夜,还没有折腾够吗?诚正和达联,你们两个人先别走,广西,通知一下净化、造气和原料车间的一把手,九点半,到我办公室再开个会。”
陈光荣看自己的事情也处理完了,而王大富又开始布置新的工作,就随着一众人离开了调度室,回车间取了自行车后,骑着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