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语,我努力活跃气氛,又道:“哥哥觉得我打扮好看,还是素颜好看?呵呵——刚才应该再问问千寂君的……”
“顾明兰。”他面上的冷色添了几分,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了琴上,“谁教你弹的《越人歌》。”
我微微一愣,《越人歌》表达了越人对王子深沉真挚的爱恋之情: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选此曲的用意太明显了……
我故意说道:“从琴谱上学的,用来谈给心爱的人听。”
他面色一沉,声音变得冷冽如冰:“千寂君是穆宗庶子,不可继承王位,不可参与朝政,更不可娶重臣之女!你和他……”
“我知道的,”我打断他的话,笑着点头道,“我又没说要嫁给他,只是喜欢他而已。”
咚的一声,琴弦断了,顾墨筠眼中射出把冰刀,钉在我脑门上……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哥哥吃醋了?”
“吃醋?”他长眉微皱。
我解释道:“哥哥喜欢千寂君,我也喜欢千寂君,哥哥自然就吃醋了。”
顾墨筠:“……”
片刻之后,我被顾墨筠关在了房子里,他不许我出门,尤其是见千寂君。
我趴在窗口大喊大叫道:“哥哥我错了,我不喜欢千寂君了,你们俩继续……”
“继续?”顾墨筠眸色一沉,手里拿着一方砚台走了过来……
我依稀记得有些人生气的时候会拿砚台或者茶杯砸人,我不免怯生生道:“哥哥不要杀我灭口,我一定会守口如瓶,支持你们……”
“闭嘴,没这回事!”
“可外面的人都说你有这回事,不然你怎么没有喜欢的女人?”
他眉梢一挑,左手的砚台换去了右手,在我看来,下一步动作就要拍我脑门……
我连忙缩脖子:“或者,人家会以为你不举……的……”
“顾明兰!”他皱眉低喝,眼中森冷,“你还是不是女人,可知廉耻?”
我:“……”
从我第一次穿着兜肚趴在他屋前乘凉的时候起,他就总会质问我还是不是女人,我立志,哪一天定要证明给他看,我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我面不改色道:“这和廉耻有什么关系?这明明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关乎顾家的香火和名誉……”
“顾明兰!”他有些听不下去了,杀气袭来。
我吓得躲去了窗户后面:“哥哥,我这是关心你,你就说你有喜欢的女人了,这样流言不攻自破。不然,大家会以讹传讹,不仅坏了你和千寂君的名声,而且还会影响到我……”我幽怨道,“万一我嫁不出去,就是因为有个你这样的哥哥呢?”
窗外顿时沉默了下来,我的心悬了一悬,继续道:“你就说有喜欢的女人了,又不会少块肉,人家也不会去找那个女人是谁……而且还能断了那些思慕你的男人和女人的念想,说媒的人自然会少去许多……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只消你一句话就可以了,哥哥,你觉得呢?”
我吧嗒吧嗒地说了一通,窗外却毫无动静,我伸出头去一看……
顾墨筠人已不见了踪影……
我……窘。
父亲陪穆宗南巡,一巡就是一个多月,我被哥哥关了十来天,父亲回来后,我抱着父亲痛哭了一番,嘴上虽说着顾墨筠禁闭我的事,心里却想着上一世父亲惨死在天牢、我惨死在宫外,顾家盛极而衰、树倒猢狲散的悲剧。
父亲见我哭得伤心,心疼不已,训责顾墨筠对我太过严厉,又问我想要什么,他给我买。
我含着眼泪道:“我要哥哥教我抚琴。”
父亲微微一愣,而后戳了戳顾墨筠:“你看兰儿多乖,她不记恨你,反而要你教她练琴,还不快答应了!”
顾墨筠冷了冷面孔,只好答应了下来。
记忆里,哥哥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得很好。
接下来的日子,顾墨筠每天会教我抚琴,一练就是两个时辰。
他禁止我弹曲子,只让我练基本功,先从右手开始练:勾、剔、抹、挑,再到左手的吟、猱、绰、注,我将几个简单的技巧弹了有七八百遍,玉翠和桃红忍受不住往耳朵里塞了棉花,而我一看见哥哥过来,十指就微抽,大脑里琴声乱响……
“哥哥,我这样练琴,你耳朵不痛的吗?”
他悠悠然翻了页书纸:“练得对了我又怎会耳痛?那日的《越人歌》倒让我耳痛了许久。”
我:“……”
“哥哥,我练了这么多天,什么时候才能弹《越人歌》呢?”
他轻抬眉眼,问道:“操琴之五功是什么?”
我老实背诵:“指法合宜,敲击不杂,吟揉不露,起伏有序,作用有势。”
“等你练到这一层,再说弹乐曲的事。”
我:“……”
一个月后,我有些坚持不住了。
“哥哥,如果我不想学琴的话……”
“没有如果。”
我:“……”
我这是自找的……还以为能够通过此法与顾墨筠增进感情,却是……我被枯燥乏味的琴声折磨得“求死不能”,他若无其事地在一旁看书下棋,做自己的事儿。
为什么别人家的哥哥待妹妹又心疼又怜爱,而我们家这位……除了训我骂我,就只会禁闭我折磨我呢?
顾墨筠,你等着,我会报复你的!
这一天,千寂君送给我一把名贵的古琴,我美滋滋地在顾墨筠面前得瑟了一番,一说千寂君对我真用心;二说千寂君是否也这样对待过别的人,包括哥哥在内;三就抱怨哥哥怎么没像千寂君那样送过我珍贵的礼物呢。
如此一番,结果,顾墨筠冷着脸把琴没收了……说是要还给千寂君。
我十分懊恼,顾墨筠没少没收我的东西,比如:限量版春宫图、豪华版禁忌小说、战无不胜的小霸王——其实就是只蝈蝈而已……每次,我都会想方设法潜入他房里再拿回来。
是夜,我往顾墨筠的茶里加了点蒙汗药,待到他房里的灯熄灭,玉翠、桃红爬上他房顶,揭了屋瓦,然后用绳索吊着我进到了顾墨筠房中……
“小姐,找到琴没有?”玉翠在上面小声催促着。
我瞟了眼琴架上好几把古琴,回道:“你们先回去,我找到后就从正门直接出去了……”
玉翠和桃红应声点头,盖上了屋瓦。
听着她们远去的声音,我摸索着进到了里间,顾墨筠睡得正沉,水银般的月光穿过纱窗洒在雕花床上,锦被光滑如璧,泛出淡淡柔光,照着顾墨筠英俊绝美的面庞。他面上有几分慵意,有几分柔色,修长的眉眼有着完美的弧度,睫毛如蝶翼般长翘,薄唇粉淡如樱,秀色可餐……
我被他如此魅人的模样迷住了,鬼使神差地生出一股冲动——
难得顾墨筠被我放晕了,不如我……
我三下五除二脱了外套,蹬了鞋子,爬上了他的床……
自荐枕席这种事,不是每个女人都敢做的。即便有多喜欢对方,也要懂得矜持和腼腆。
不过我死过一回,胆儿比常人肥了一圈,矜持两个字以前就不在我字典里,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月光柔绵,夏夜清凉,床间的木兰花清香弥漫,我单手撑着脑袋侧躺在他身边看着他,他呼吸沉稳,眉宇清幽,英挺的五官被月色完全柔软,墨发如上好的绸缎散在枕边,身上松松的白丝亵衣之下掩盖着他矫健诱人的身段,胸上的肌肉分明,两点粉红若有似无,真是人间极品。
我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拨了拨他的睫毛,然后指尖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描绘下来,触碰他的唇瓣,抚过他的下巴,再到喉结、锁骨、胸……
顾墨筠是一块无瑕白璧,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若我今晚要了他,会是什么结果呢?
记得有一回,某白莲花疯狂追求顾墨筠,她送顾墨筠手绢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扑进了他怀里,结果……顾墨筠猛然一推,那白莲花就从台阶上骨碌碌翻了下去,摔成了喇叭花,半年躺在床上起不来……
顾墨筠有洁癖,外人不可擅动他的东西,尤其是他的身子……若是我就这么盲目地要了他,结果只会……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将手收了回来,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顾墨筠才会心甘情愿地让我碰他呢?什么时候,顾墨筠才会柔情一笑,对我说喜欢我呢?
上一世,顾墨筠到死也没说过喜欢我。可他所做的一切,明明就是在乎我的……
清楚地记得,他孤身一人前来救我,手持银辉寒剑站在城门之下,面对铁甲森森、千军万马,他毫无惧色,唯有令人胆寒的肃杀。
他腾身一跃,飞上城楼,剑气带起龙啸之声,雷霆之光,与此同时,无数寒箭向他射去……
纵使武神再世,也不可能独自突围啊!
他银白的锦袍染上了赤红,白皙的俊颜割开了血口,身上插满了毒箭,背上砍伤多处……
最后一眼看去,他身后是一片修罗地狱,身前却是杀不完的士兵,血色弥漫,腥气冲天,赤红燎原……
要有多痴的情才会做这样的傻事?要有多深的爱才会有这般的勇气?
想起这些,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微微低头,在他的唇上印上浅浅的吻……
今生,我不能再让顾墨筠做那样的傻事了。
清晨,炫红的霞光铺洒大地,阳光在锦被上落上稀稀疏疏的镂花金粉。我醒来的时候,顾墨筠的手臂正抱着我,温热的吐息顺着我的后襟灌入我的衣服里,蔓延在后背上,我侧过脸来看他,他安详地睡着,浓密的睫毛镀上阳光的金色,白皙的俊颜映着朝霞晕开浅浅绯色。
原本是一副静态温馨的画面,可是我动了下身子,温馨氛围直线飙升去了情色,因为顾墨筠的某处已勃勃坚硬了……听说这是无意识的生理反应……
我脸上一烫,禁不住心神荡漾起来,移了移身子,再移了移身子,可那东西貌似有点大,越移越往我腿心附近抵去……我一阵口干舌燥,心跳加速,情难自禁了……
突然,顾墨筠抱我的手臂动了一下,我猛然抬头,他睁开了眼睛!
这……
大夫不是说,蒙汗药能维持到第二天中午吗!
啊啊啊!庸医!
我以神一般的速度卷起锦被缩去了床角:“哥、哥、哥哥,昨晚我来拿千寂君的琴,进来后却、却、却发现你的房门上了锁,出去不得……所、所、所以就借宿一宿……”我攥紧被子瑟瑟发抖,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会被顾墨筠踹去地上。
出乎意料的是,顾墨筠竟然没有暴起怒吼我,他只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俊颜先是白得可怕,再是红得滴血,黑眸先是密布乌云般的阴霾,再是升腾起滔天怒火。
我连忙摸过枕头挡着头,害怕他一拳打来。
“哥哥别生气啊,只是借你的床睡了一下,我有洗完澡过来的,可没弄脏你的床,大不了给你换下床单……还有,我本来睡在这一头,谁知道你早上把我抱住了,我怎么挣也挣不开。”
“你出去。”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吐出的字轻飘飘却如飞刀射来。
我连忙扔掉枕头,跳下了床,鞋也不穿跑出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道:“哥哥,你把千寂君的琴还我吧,不然,今晚我还会……”
“出去!”这一声吼,不亚于雷霆……
据玉翠描述,我光着脚从顾墨筠房中连滚带爬逃出来时,我的脸是潮红色,衣衫是不整状,然后接着,顾墨筠房中一阵躁响,被子、枕头、床单、床板……全部被扔了出来,中午的时候,那张雕花大床也不免于难,被肢解了搬出了顾墨筠的房中……
顾墨筠嫌弃我至此,真是一大奇观!
我跑去父亲那里哭诉道:“哥哥太过分了!我去他房里偷情……”
“偷情!”父亲乍起,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哦,是偷琴,前后鼻音没分清……我去他房里偷琴!在他床上睡了一晚,他竟然把床都拆了!他有洁癖,换个被子不就行了吗?干吗要拆床!他明显就是嫌弃我啊!这事要是传出去,大家还以为我有传染病啊!”
父亲满脸黑线了:“闺女啊,墨筠不是嫌弃你,他只是……”父亲顿了下,欲言又止,而后道,“他只是洁癖过了头,有点变态了。”
我……惊叹,父亲,还是你厉害,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父亲劝道:“兰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以后别再去找你哥哥睡觉了。”
“可是……桃红她现在还和她哥哥一起睡啊!”
父亲抽了抽眼角:“那是因为她家空间太小,床位太少。兰儿若真想找个人一起睡,为父就给你张罗婚事了,嫁了人你就可以和夫君睡觉了。”
我:“……”
我不要啊!不要!我知错了,再也不找男人睡了……
“父亲偏心!哥哥二十四岁了还没嫁人,为何我才……我才……”我向一旁的玉翠求助。
玉翠答:“小姐十六岁了。”
“我才十六岁啊!”我声音提高了八度。
父亲捂了捂耳朵:“兰儿莫惊,尚书家的女儿十四岁就订婚了。”
“不要啊!父亲,我要等哥哥‘嫁’了人我才嫁!”
父亲揉了揉太阳穴:“可是墨筠说要等你嫁了,他才成亲……”
真的假的?我一下子愣住了,顾墨筠的人生计划里哪会以我为准则?
父亲拉着我的小手,好言说道:“兰儿早些嫁了人,墨筠就能早些成家立业,不然,他那样的性子,哪是为父能够强迫得了的。”
此话倒是属实,父亲一直忙于朝政,很少管过我和顾墨筠,一旦要管,却也管不住了。我性子太野,总爱闯祸;顾墨筠性子太冷,不喜顺从。顾墨筠一直不愿去参加科举,父亲给他谋了个官职,他也不愿上任。
他成天里不知在干些什么,竟然还得了楚国“文公子”的美称。这让儒生馆的高才生们十分抑郁,常常有些不自知的儒生跑来顾府门口叫嚣着要和顾墨筠拼文才,可往往喊破了喉咙也没见到顾墨筠半个人影,不过有一回有位儒生意志坚定,硬是在大门口蹲了六天等到了顾墨筠,他费尽口舌激将顾墨筠,骂他定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才得来了“文公子”的称号,若是真有本事怎么不敢应战啊!
顾墨筠半只脚已迈进了府门,忽而良心发作,转过头来理他一理。
“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十分激动,上前几步又豪气万丈地说了一遍,说他要代表楚国的儒生们挑战他这“文公子”之类云云。
顾墨筠淡淡地哦了一声,平静地说道:“我姓顾,不姓文,你想做‘文公子’,回去改下祖宗就行了。”
那人白眼一翻,气晕在了顾家门口……
所以,顾墨筠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他是不是“文公子”,喜不喜欢女人,举还是不举,这些流言蜚语影响不了他。他更不会以谁为准则来规划自己的人生了,父亲那句话,一定是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