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迪：有一个非常出名的球星，葡萄牙的C罗，我有一次就看见一则采访说：睡眠对一个运动员的比赛状态起很大的作用，有的足球运动员会有睡眠辅助师。C罗的睡眠辅助师监测他的睡眠时，看他进入深度睡眠后就把他叫醒，让他多次进入深度睡眠，据说这样有利于恢复体力。
还有一种所谓的达芬奇睡眠法（Da Vinci sleep），据称是一种将人类习惯的睡眠过程分散成多个睡眠周期，以达成减少睡眠时间的睡眠方式，还叫多阶段睡眠或多相睡眠。这是不是和您说的那位看起来40年不睡觉的妇女的睡眠是一样的节奏了？这种方法对C罗踢球的状态发挥到底有没有帮助呢？
郭兮恒：人类的睡眠习惯是在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下进化而来的。我们现在的睡眠规律是自然优化后形成的习惯。人类的睡眠是在特定时间内的连续过程，你睡第一个小时是为第二个小时做准备，第二小时是为第三小时做准备。你有第一小时睡眠才会有第二小时的睡眠状态，如果你要把睡眠的节奏打破了，就不会有完整的正常睡眠过程。开始发生睡眠时，我们首先进入到浅睡眠，再由浅睡眠过度到深睡眠，然后由深睡眠再回到浅睡眠，最后进入到做梦的睡眠，这个过程叫作一个睡眠周期。健康成年人每晚完整的睡眠大约都会经历4到5个睡眠周期，但是每个睡眠周期都是不一样的，不是对前一个睡眠周期的重复，而是不断在变化。前半夜的睡眠周期中深睡眠是比较多的，后半夜的睡眠周期中做梦的睡眠是逐渐增多的。前夜和后夜的睡眠是有因果关系的，你只睡前半夜的觉就不能称之为健康睡眠，你也不能不睡够或者直接跨过前半程的睡眠，直接进入后半程的睡眠。你即使在后半夜睡眠，首先发生的仍然是第一个睡眠周期，人类的进化就要求我们每晚必须连续完成四到五个睡眠周期。我们通常把整夜的睡眠变化过程叫作“睡眠结构”。睡眠结构正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健康睡眠。所谓的“达芬奇式睡眠”的方式我肯定不赞同，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睡眠形式，也许有某种需要不断防御的动物有这样的睡眠行为。想象一下，我把您的睡眠规定成60分钟一段，在24小时内分7次进行，结果会怎么样？
王蒙：那我跟你急！
郭兮恒：很多人，特别是老年人在睡眠时被叫醒，再入睡就困难了。
王蒙：不仅困难，我还生气呢！
在睡眠当中，人的整个的生理、心理的作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闹不清，听您的解释我就明白了。虽然我不是专家，但是您要说体会，我就想到起码睡眠对消化有很大的作用。睡得好的人，第二天嘴都不那么臭，是不是？您要是睡不好的话，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口腔的异味，这就是睡眠不规律的恶果。让我想到2017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颁发给三位研究者，就是因为他们发现了控制昼夜节律的分子机制。
郭兮恒：对，“生物节律”就像是有机生命的内部时钟一样。我给您举一个实际的例子：现在年轻人的睡眠问题比较突出，观察他们睡眠问题的特点，您就会发现晚睡的人特别多，而早睡的人特别少。您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人是不是这样？睡得晚了或者睡不着了，有人就会把这定义为“失眠”。请问大家是否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睡眠障碍人群中晚睡的人居多呢？这就和人体的生物节律特性密切相关。除了动物以外，植物也是有生物节律的，比如一盆花，太阳一出来花就舒展开了；太阳一落，花叶就蔫下来了。如果把这盆花放在地下室，或者其他没有日光的环境下，等到了太阳出来的时候花还是会挺直起来，太阳落时它还是会蔫下来。这就是固化在植物体内的生物节律在发挥作用，但节律容易受环境影响并做调节。如果植物长时间不在有太阳的环境下，它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舒展了，逐渐地，花叶的舒展时间与太阳的起落时间就脱节了，不一致了。人也有固有的生物节律，我们的节律和大自然的昼夜是保持一致的，天一亮就觉醒，天一黑就睡觉。我们都知道自然界的昼夜节律是24小时，而人类固有的生物节律要比24小时长。没有想到吧？也就是说我们的“表”总是要慢一些，为什么还能这么准确呢？我们每天都要根据大自然昼夜来“校准”。因此我们实际上还是过“24小时节律”的生活。如果您放任生物节律的周期变化，最容易发生的改变就是生物节律被“延长”。这就是为什么在生活中晚睡的人远远多于早睡的人的原因。临床上失眠的患者也是睡眠疾病中发病率最高的类型。
当然不同的个体之间睡眠时长和生物节律也有很大差异。可能有一位和王蒙老师年纪相仿的人，他的睡眠时长就可能和您差很多。这个根本原因在于每个人对睡眠的生理需求量不同。打个比方，睡眠时间和饭量一样，有的人饭量大，有的人饭量小，只要吃饱了就都是正常的。其次，每个人的睡眠质量也不一样。我经常说：有的人睡觉像吃肉一样，吃得不多，很容易饱，还不容易饿。有的人睡觉像喝汤一样，虽然汤喝多了也能饱，但质量肯定不高，很快又饿了。睡眠质量低的和睡眠效率差的人，往往需要通过延长睡眠时间来解决睡眠不足的问题，因此会觉得总是睡不够。有的人却睡四五个小时就够了，这是因为在睡眠过程中，他的深睡眠时间比例很高，睡眠效率、睡眠质量都好，他睡四五个小时就相当于别人睡七八个小时。生活中这类人还是少数，我们大多数人还都是“正常吃饭吃菜”的人。
王蒙：您讲的这个很好，早睡早起的人很少有关于睡不好的哀鸣，睡得早的人躺下半个小时，因故或者无故还没有睡着，他也不会着急，离天亮还远着呢。中医讲的子午觉，也有节律的意思。还有睡觉对于每个人来说各有不同，这个说法也特别好。有的人一躺下就能睡着，有的人过一会儿才睡，有的人不断翻身，有的人不多动弹，有的人起夜若干次，有的人一觉睡到天明。这都不足为虑，就跟吃饭一样，有时荤一点，有时素一点，有时多一点，有时少一点，大致规律，随时调整，顺其自然，无为而治。睡眠与喘气、出汗一样，是最自然的事，是生命的必然，也是福气。在各种动物中，我觉得人的睡眠还是比较有节律的，有完整性与体面性的，是对生命的良性的自我调整。
郭兮恒：临床当中还有的人是也能睡着，睡的时间也够长，但是他入睡的时间总是不对。晚上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他睡不着，可在不该睡的时候，他困了，也睡着了，睡的时间也不短。这就是睡眠的时间段不合适，我们医学上称这类睡眠障碍叫“睡眠时相异常”。比如有的人很早就困了，我们称之为“睡眠时相前移”。有的人很晚的时候才想睡觉，我们称之为“睡眠时相延迟”。这类病人不能被误诊为“失眠”，这说明他们的生物节律的“期相”出现了问题。有的人不明白我为什么总要早睡，或者为什么总要晚睡？为什么和别人的昼夜节律不一致？有的人就长期误认为自己是失眠症患者，甚至被诊断为失眠症而被错误地治疗。比如咱们在座的几个人在夜晚到来时就要睡觉了，我们都睡着了，可是您根本不困，根本睡不着。您的生物钟入睡的时间节点不是在这时候睡觉，而是在凌晨两点。你无法抗拒内在生物钟的控制，你只能等待您的睡眠时间的来临。这不是失眠，而是睡眠时相延迟，也是一种非常容易误诊的睡眠疾病。
面对这种情况怎么办呢？我们能不能把他的睡眠时间给拉回正常轨道呢？这就需要我们采取特殊手段了，我可以把他的生物钟重新矫正过来。那怎么调整？就要靠光。人的生物节律是需要校准的，太阳光线是最重要的标准钟。发生这样的问题主要是您的校准过程出现了故障，您对标准钟的反应时间出现了问题，或者是您不能够经常规律地获得标准钟的信息。就以睡眠时相延迟为例，他的表现是睡得晚，醒得也晚。比如他凌晨2点入睡，上午要睡到9至10点才醒，在早晨7点根本不能自然睡醒。我采用的方法就是在他自然觉醒之前，提前半个小时至1个小时把他唤醒，然后在他的面前摆放特殊的灯光照射，这个亮度会显著消除他的困意，保持白天清醒的状态，晚间睡觉时，再比之前的睡觉时间早睡半个小时。通过医学灯光照射逐渐调节他的生物钟，就可以把他的生物钟一点一点往前提。一般需要三天至一周的时间才能调整半个小时，有人还会更慢，需要数月时间才能调整过来。一般的台灯没有这样的作用强度，而且可能有损害视力的风险，这种方法需要借助专业的医用照明灯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