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玲出差回来，耿直陪着耿玲和她儿子看着母亲遗像，感慨万千。耿直母亲遗像放在柜上，遗像前摆放水果和鲜花，耿玲都四十五了，这些年生活艰难，看上去很憔悴，儿子已经十九岁，是个老实孩子。
耿玲眼里含泪：“妈这辈子可没少为我操心，我老想着等我顺了，挣大钱，买大房子，开上豪华车，接咱妈全国各大风景名胜都逛一圈去，妈腿要好了，还能坐飞机出国。可，我怎么这么无能，妈这辈子就没享着我什么福。”
耿直可见不得乐观的妹妹变得这么沮丧，大咧道：“你说这话妈肯定不爱听啊，你凭自己本事考上名牌大学，堂堂大处长，姑爷也体面，多给老耿家长脸啊！妈什么时候提起她闺女都自豪。”学母亲说话，“我闺女可是铁姑娘，泰山压顶不弯腰的主。”
耿玲抹把眼泪：“嗨，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耿直：“你把日子过好了，妈在那边也踏实高兴。唉，彪子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耿玲看一眼儿子，道：“周周，去帮舅妈做点事儿，我跟你舅说会儿话。”周周点头出门。
耿玲一脸愁容道：“他这人跟你有一拼，带兵打仗练兵是好手，可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非不听劝要下海，前两年凭老战友老首长关系是赚了些钱，可这几年又听别人说炒股票赚钱，那点钱全赔了，新房子都搭进去了。”
耿直骂：“这王八蛋！我找他去！”
耿直说着起身，耿玲拽住耿直：“他去南边了，说不翻身不回家见我，得，不说他了，哥，我想自己做点事儿。”
耿直：“哦？”
耿玲：“我朋友帮国外代理医疗器械，东西很不错，欧洲那边特畅销，就是中国没人认识，他们拉我入伙，是想我有你和嫂子这么硬的关系，可以到各医院跑跑。”
耿直表情立刻严肃道：“这不行！你是我的亲戚，你不能做这个事情！”
耿玲：“那，我不去，我朋友去，你能不能……”
耿直：“不能！”
耿玲怔怔地：“你真是铁面无私啊。”
耿玲看一眼母亲遗像，一句话说不出，起身要往外走，耿直心软，叫了声：“玲子。”耿玲停住，回头看哥哥，眼里都是辛酸。耿直浑身乱摸着：“我知道你难，我帮你打听着，看有什么机会。”
耿玲苦笑：“你除了打仗还懂什么呀，你知道什么叫机会？你就别瞎忙了。”
耿直摸出几张十元钞票，自己看着都不好意思，赶紧道：“你等等。”走到柜子里翻起来，耿玲看着苦笑：“别翻了，妈存折里那点钱，你早给我了，哥，你不用替我发愁，怎么着还不是过啊，过两年周周毕业，能挣钱了，就好了。”
耿直翻出几张百元钞票，赶紧往耿玲兜里塞，耿玲立刻拒绝：“你这么着可真伤着我自尊了啊，我再穷也不是要饭的！”
耿玲说完转身就走，耿直追上，喝声：“你个蠢女人！我是你亲哥，你跟我还什么要饭的！嫌钱少是不是？下个月工资下来，我给你寄过去。”
耿玲回过头看着耿直，眼里含泪：“哥，我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红卫兵领袖铁姑娘队长，现在在你眼里真是个要人施舍的可怜虫吗？我不要你钱，我要自己挣钱，我要让我儿子，我爱人过好日子，我要活得挺胸抬头，你要再可怜我，我不到你家来了！”
耿玲说着气呼呼往外走。耿直手里攥着那几百块钱，嘀咕：“这蠢娘们真是老耿家人，跟谁犯浑啊！”
耿直拽过老婆，低声：“唉，你、你、你那个什么……”
舒曼：“什么呀？”
耿直声音更低：“有钱吗？”
耿玲已经出门，耿直赶紧叫：“周周，等等。”周周停下。舒曼瞪耿直一眼，走到挎包跟前，拿出钱包，拿出里面的所有百元大钞，递给耿直，耿直又连着自己那几百元钱塞给舒曼，示意舒曼给周周，舒曼把钱塞到周周兜里，周周不知所措，手乱挡着：“我妈说不要舅舅钱。”
舒曼：“不是舅舅的，是舅妈的！”
送走耿玲母子，耿直翻开自己皮夹子，里面居然只有几块钱，沮丧扔掉皮夹子，舒曼进来，看见耿直动作，话里有话地：“你需要钱跟我早点打招呼啊，当着人家面说这事儿，人家听着像怎么回事儿嘛！”
耿直：“唉哟，你别太小心眼儿。”
舒曼：“玲子也跟我说过推销医疗器械那些事儿，我觉得……”
耿直立马沉下脸：“没什么可觉得，有些事儿，是绝对不能做的，谁的面子也不能给！”
舒曼受不了了：“我说什么了？什么态度！”
舒曼转身要走，耿直跟着走，边走边说：“要讲道理，我要不是这个态度，你能记住我说的话吗？多少老干部晚节不保，就是这个碍面子，这种事儿一丝半点同情心都不能有。”
舒曼回身推耿直：“唉呀呀，可逮着讲大道理的机会了，不帮就不帮，你亲妹妹又不是我亲妹妹，说那么多干什么！”
耿直：“唉，你这话可大有问题啊，我亲妹妹你就可以接受我的意见，你亲妹妹你就不接受吗？你这个思想太成问题了啊。”
舒曼哭笑不得：“我是被你气疯了，怎么给你留下这么大话把！我告诉你啊，我家亲戚不会求你帮忙的，就是耿玲，也不会再找你，谁爱看你那张黑脸啊！”舒曼一拽门扬长而去，耿直紧跟着，那门差点打着耿直脑袋。
舒曼正在给实习医生讲病例，石菲菲推门进来，一脸焦急，叫了声：“舒主任！”
舒曼看一眼石菲菲，爱搭不理：“有事儿吗？”
石菲菲顾环四周，自作主张对实习生们道：“我有急事找舒主任，今天上午就到这儿吧。”几名实习生看舒曼，舒曼只得点头，实习生们离开，舒曼不悦：“你干嘛？”
石菲菲关上门，逼近舒曼，低声道：“静静好像怀孕了。”
舒曼愣住：“真的呀？什么时候的事儿？”
石菲菲：“小声点儿！我也刚知道，再说还没确诊，唉，你说真要是，要不要啊？”
舒曼刚要说话，看一眼石菲菲，换了语气：“你是她母亲，我能随便说话吗？”
石菲菲：“你说你这人，也不是让你做决定，做决定的还得是静静，就问你意见。”
舒曼：“静静今年有二十八了吧，最佳生育期快过了。”
石菲菲笑：“看来天下做婆婆的没有不盼孙子的，我还以为你这种大美女，又特怕老的，是个例外呢，到头来也不过普通老太太。”
舒曼打断：“你什么意见啊？”
石菲菲：“我当然也想赶紧抱外孙啊，你说咱现在身子骨还算结实，还有点劲，抱得动，过几年，腿脚不利索了，小孙子在前边跑，咱们跟都跟不上。”
石菲菲一脸想往，舒曼嗔着：“看把你馋得，唉，你我想什么都没用，静静怎么想的啊？”
石菲菲：“唉，我就是愁这个，这孩子是被她爸……”
看一眼舒曼：“也是我还有你们给惯坏了，二十八哪像二十八的人？别说静静了，你们虎子，三十了吧？像个三十岁人吗？”
舒曼：“到底想说什么呀？没个重点！”
石菲菲：“我担心她没玩够，不想要这孩子，唉，呆会儿你跟她谈谈，劝劝她。”
舒曼：“你是妈妈，怎么我劝啊！她怎么会听我的？”
石菲菲：“呀，你是她偶像，又是医学权威。”
舒曼：“你少讽刺我啊，她爸才是医学权威，让季诚做这个工作吧！”
舒曼和石菲菲匆匆赶到妇产科，迎面就见耿虎满头是汗，匆匆赶来，两个女人抢先说话：“你怎么想啊？要不要啊？”
耿虎愣着：“要不要什么呀？”
石菲菲嘴快：“孩子呀，你今年可三十了啊，该要啦！”
舒曼拽过儿子：“你和静静商量过这事儿没有啊？”
耿虎愣着，搔着脑袋：“嗨，也没细想过，听她的吧，她要，就要呗。”
舒曼给儿子一下：“怎么一点主意也没有啊！”
耿虎委屈：“我这是尊重女性！”
季静满脸郁闷地走出妇科门诊，石菲菲赶紧迎上前，舒曼和耿虎也迎过去，但不敢说话。
石菲菲低声：“结果出来啦？”
季静点点头，石菲菲和舒曼耿虎交换眼色，都不敢说话，你推我我推你的，耿虎上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季静白他一眼：“都怪你！”
耿虎倒乐了：“不怪我怪谁呀？”
季静：“讨厌！你说怎么办？”
耿虎：“我……我……我不知道。”
季静：“你是不是男人啊，什么叫不知道！”
一旁舒曼和石菲菲围过来，两人一起说话：“静静啊，你赶紧回家休息吧妊娠头三个月，最要紧啦，一定要心情好，休息好。”
季静苦笑，两边掉头看着：“妈，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呢？”
石菲菲和舒曼一起道：“要要要，一定要的！”
季静：“为什么一定要啊！”
石菲菲张张嘴，回头对舒曼：“不管我说什么我丫头都不听，还是你说吧！”
舒曼想想，道：“要的理由很多呀，主要是如果你想要孩子，那现在正是要的时间，生下小孩我们几个人都可以帮你带呀。”
季静不吭声，舒曼气馁，拉石菲菲：“还是你讲好吧，我没有你会讲话的。”
季静抬头：“让我想想。”
舒曼石菲菲都一脸无奈，舒曼拽着耿虎到一边，悄声道：“你跟她讲，第一胎流产后果很严重的，有可能终身不孕的，你讲严重点，记住啦！”
耿虎一脸无所谓：“终身不孕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妈您怎么也老封建呢？”
舒曼瞪眼：“就这么说！”
舒曼回家就给耿直唠叨：“静静怀孕了！”耿直怔一下，一屁股坐下，看着老婆：“我要当爷爷了？我怎么就当爷爷了？”
舒曼乐：“一天到晚说我怕老，结果怎么样？我比你小那么多，我要当奶奶我都没说什么，你瞧你什么态度！”
耿直嘀咕：“当爷爷是好事儿，可不能剥夺我的工作权利啊！”然后看老婆，“预产期什么时候啊？”舒曼：“静静还没决定要不要呢！”
耿直叹口气：“要吧，早晚都是要，不如早要。”
舒曼：“当然要，不过你得去做静静的工作。”
耿直瞪眼：“怎么是我做工作，你当婆婆还是我当婆婆啊！”
舒曼：“静静崇拜你呀，你说话她当圣旨！”
耿直乐：“这个时候知道有人崇拜你丈夫啦？”
电话铃响，舒曼接电话：“一听就知道是你，明天回来吧？怎么又不回来啊？你都几个礼拜不回家了，是不是交男朋友啦？”
耿直一听瞪大眼睛，嘀咕：“死丫头，找对象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舒曼道：“让你爸跟你说！”
耿直瞪眼，只得接过电话，强硬道：“交男朋友了是不是？明天给带家里来，你哪儿会看人啊，得我替你看！就这样！”
耿直放下话筒，两人互相看着，舒曼道：“丫头真谈恋爱啦？”
耿直发怔：“都长大了。”
舒曼不停收拾房间，准备迎接女儿和她的男朋友，嘀咕着：“你说这孩子从小到大，什么事儿都跟咱们说，怎么交男朋友这么大事儿倒一声不吭呢，不会条件挺差，不好意思跟家里说吧？”
耿直跷着二郎腿看报，懒懒道：“你丫头精得跟什么似的，差不到哪儿去，你也别嘀咕啦，呆会儿人不就来了？”
传来敲门声，舒曼立刻紧张起来，耿直也不由坐直身子，舒曼忙手忙脚抻下自己衣服，喊着：“来啦。”舒曼拽开门，先看到耿耿，耿耿扑到母亲跟前，搂住母亲脖子，撒娇道：“妈。你想我了吧？”舒曼刚要张嘴，怔住，耿耿身后站着个小伙子，用熟练的汉语道：“伯母您好。”
舒曼怔怔地：“你好。”
耿直在屋里喊：“丫头，人带来啦？”
耿耿回身拽着小伙子手往里走，一路道：“带来啦！”耿直起身，起到半截，呆住，耿耿身后舒曼也呆呆地。耿耿身旁是个白肤金发洋小伙，洋小伙很不认生，鞠躬道：“伯父您好，我是耿耿的朋友，我叫诸葛明。”
耿耿紧张地介绍着：“他美国名字叫彼特，他喜欢三国演义，崇拜诸葛亮，所以叫诸葛明，好玩儿吧。”
诸葛明笑道：“其实我更喜欢曹操，不过耿耿不喜欢，我尊重女士意见，就姓诸葛了。”
耿直心里反感，但表面也得过得去，于是微笑点头：“坐吧。”
舒曼更是一连串点头：“你坐啊，坐。”然后冲诸葛明点头，拽着耿耿进了耿耿房间。舒曼急得说话直结巴：“这什么人？”
耿耿：“我同学啊！是美国留学生，在我们学校读研，他教我英语，我教他汉语，就这样。”
舒曼：“你和他确定关系了？”
耿耿：“妈，你干什么如临大敌啊，我也到谈恋爱岁数了呀！”
舒曼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问题是……是，你了解他吗？”
耿耿：“怎么不了解啊！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太了解他了。”
舒曼瞪大眼睛：“天天在一起？”
耿耿：“跟你没法儿说，我跟我爸说去！”
舒曼：“你爸最恨美国人，怎么可能接受这么个洋鬼子！”
耿耿：“得了吧，我爸开放着呢，就你表面开明，骨子里特保守！”
耿直在客厅盯着诸葛明，诸葛明倒是镇静自若，喝口茶：“好茶，绿茶吧？龙井？”
耿直仍是没有表情：“你哪国人？”
诸葛明放下茶杯：“美国人。”
耿直眉毛挑一下，仍不动声色：“你和我女儿什么关系？”
诸葛明：“朋友啊。”
耿直：“什么性质的朋友？”
诸葛明：“就是男朋友，女朋友，好朋友。”
耿直一听这话有点坐不住：“男女朋友什么意思？”
诸葛明翻着大眼睛：“男女朋友，英文和中文意思是一样的啊，就是男性和女性在一起，互相友好，就……”
耿直越听越气，但强忍着：“互相友好指什么？”
诸葛明瞪着眼睛：“青春年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您懂了吧？”没等耿直反应，又大言不惭道：“说白了吧，我就是爱你女儿，你女儿也爱我。”
耿直光当一拍茶几，面前水洒出来，诸葛明本来大大咧咧去拿茶杯，刚拿到手，一惊，茶杯脱手。舒曼和耿耿闻声赶紧跑出来，就见耿直起身，黑脸伸手冷冷道：“中国话你会说，中国德行你半点没学会！不知廉耻的东西！你现在走，不许再纠缠我女儿，听懂了吗？”
耿耿冲上前道：“爸，你干嘛呀！”
诸葛明糊涂看耿耿：“伯父什么意思？”
耿直怒气冲天，大吼英语：“葡萄糖一根！(Put down your gun，意为放下你的枪！)”
诸葛明傻了：“啊？”
耿直再吼：“Give up your arms you wont bekilled！（把你的武器扔下来，我们会优待俘虏！）”
诸葛明本能双手举起，满脸委屈叫：“我没有枪啊，我也没想跟伯父伯母打仗。”
耿耿又羞又气，上前推搡父亲：“您这是干嘛，诸葛明不管怎么说也是国际友人，您这是破坏世界人民大团结！反动！倒退！”
诸葛明也凑热闹：“基辛格还会见毛泽东呢，我和耿耿怎么就不能相亲相爱呢？”
耿直火忽地往上拱，上前就要抡巴掌，舒曼和耿耿赶紧上前拦住，推到卧室里，舒曼对耿耿低声道：“跟你爸好好说，不许惹他生气！”耿耿咬牙不理会。
耿直气得来回转：“还它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臭流氓！你就专找这种外国流氓来气你老爸啊！啊？成心是不是？”
耿耿也怒：“什么叫外国流氓？诸葛明有文凭有学历，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挺君子的，一点也不流氓，倒是某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乱骂人，才……”
耿直瞪着女儿，耿耿咬牙不敢说了。耿直：“才什么才什么？我再问你一句，你跟这个小流氓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