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见风非尘,是在八岁那年。
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弱小可怜…被这些笼罩着的我,最终被善良的掌门领回了昆玉派中,当成了一个小弟子养着。
才开始的我无所事事,始终缩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与外人接触,终日感受着孤独与内心的煎熬。
直到后来派里测试新弟子灵根那一日,掌门无意想起了我,便遣人将我带了出来,我沉默着看着地面,迟迟不愿意伸手握住面前测试灵根的水晶权杖,底下的人开始不耐烦起来,掌门也在一旁皱眉叹息。
我不愿意将自己置身于人们的眼前,也害怕别人看我的眼神。
各种各样的目光,像是毒药,让我快要不能呼吸。
谁能…来救救我…
仿佛是听见了我的呼救一般,一道高大的身影落在了我的身侧,我的头低的更低了,而他却在一片抽气声中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紧紧的贴在了权杖上,我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心贴着的权杖,心里猛地生出一股暖意来。
霎那间,眼前的水晶绽放出一道强烈的白光,好似要照亮整个天地。
台下台上一片哗然,我在一片白光里渐渐的到了下去,可最后一刻,却清晰的感觉了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里。
“独孤毅,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徒弟了。”
耳边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唤声,我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慢吞吞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朝四周看了看。
这里显然比我的原住所要宽敞精致许多,布置也是及其严肃简单,我轻轻的咬了咬嘴巴,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醒了。”
屋子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的人身着一袭交领白衣袍,头发也用玉簪整整齐齐的挽着,面容清冷,两袖清风,天人之姿也不过如此。
我心中不由得一震,一时变得紧张又局促起来。
“怎么不说话?可是哪里不适?”
他走过来,原本清冷的面容上聚上了一丝关怀,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给别人带去麻烦,从进昆玉派那一天开始,一向如此。
似乎是感到了我的不安,他握了握手,复又看向我,声音虽然温和了一些,但总是有些别扭:“你不用担忧,我已与林贺说明,从今以后你便跟着我,我为你之师,你为我之徒。”
林贺就是掌门,我惊讶于他直呼掌门姓名的同时,却又觉得一切来的太过突然,简直像是梦,但我此刻却格外清醒的明白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这里是聚灵峰,从此以后便是你我师徒二人共同的住处了,在我这里,你不必拘束。”
他又很是耐心的介绍着:
“这里是你的卧房,我就在你的隔壁,你若是需要什么,便直接来与我说。”
他又恢复了清冷的表情,淡淡的看着我,半晌,才补充道:“从明天开始,我便亲自教你学习功法。”
我又呆了半晌,才涩涩的点了点头:“好…师父。”
他离去后,我缩在床角落里默默的回忆着事情的经过,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他那清冷的轮廓,我心中一直以来的情感不知为何,突然像是有了归处。
第二日便如同他所说那样,我开始在他的教导下学习功法,也知道了我自己是难得一遇光系的天灵根,而他也正是和我一样。
所以,我才会被他另眼相待。
我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满心的暖意越来越满,就仿佛迷途者看见了出路一般。
后来我又知道了他的名字——风非尘,也明白了他在昆玉派的位置。
原来我的师父竟是如此厉害的人。
那时我的心中仿佛开满了花,骄傲而又易逝。
我开始更加努力的学习功法,更加渴望知识与力量,更加急切的希望功法能够更上一层楼。
而我做这些,只是希望能够离他更近一些,因为他是那样的优秀强大,仿佛随时会离开我而去往仙门。
我想要师父一直看着我一个人,只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在某一天的门派比试结束后,我看着坐在高台上的师父,心中生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我惊讶震惊的时候,却又忍不住任它在我的心里肆意生长,对,只想他看我,看我一人就够了。
此后,不知为何,我的功法便不在有任何的突破了,只是停在这一阶,不升不降。
我十六岁这年,风非尘从外带回来一位与我一般大的姑娘,那一瞬间,我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我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默默的跟这个叫楚翠的姑娘点了点头。
“你不必在意,小毅只是有些怕生。”
我听见他如此安慰因为我的态度而难过的楚翠,声音比初见我时更要温和。
然后他又看看我,默了一下,才介绍道:“小毅,这是楚翠,以后便是你的…师妹。”
我漠然的抬头像往常一样看了他一眼,最终沉默着离去。
楚翠天真无害,可爱活泼,很快就缠住了风非尘,并且占据了他大半的时间,我看在眼里,表面仍是一派默然的样子,内心阴暗的情绪却在我一天天的低气压里滋生着,扩张着,直至吞噬我的心脏,却使我的头脑更加清明冷静。
某日,在风非尘带着楚翠去找掌门时,我终于对自己承认,我喜欢上了自己的师父,我想要得到他。
他是我的。
夜里,我练完剑,从后山归来,意外的,遇见了在这个时间里本该就寝的风非尘。
他看见我后,眼神突然变了一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你…”
“怎么了,师父?”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里有个声音却一直疯狂的叫嚣着,我拼命的压住那股声音,保持一贯的默然。
他的眼神又变了一些,声音沉了很多:“你是不是生了心魔?”
我眼神一凛,心中蔓延出一股刻骨的冷意来。
修行之人,最忌讳心魔,若是心魔滋生而不加以祛除,到最后便会走火入魔,堕入魔道。
“我…是。”
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我怀着一丝美好的想着,若是知道我有心魔,师父肯定会把更多的目光和心思投在我身上,这样一来,我与师父关系又可以回到从前了。
我如此贪婪,挣扎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渴望。
可事实,却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
得知我肯定的回答后,风非尘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眼中多了一抹失望,然后拂袖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第一次这么难受,比得知他领楚翠回来的那一刻还要难受,这阵放肆却又像是发泄自嘲一般的笑声,却并没有让我好很多,反而使我变得不再像我。
次日,我便被关进了清心阁,用风非尘的话来说,让我好好静下心来,击败心魔。
可我要怎么击败?
我要怎么…击败我对你的感情?
我做不到。
我在清心阁待着的日子里,风非尘来看过我,但也只仅一周一次而已,他总是满脸清冷的看着我蹙眉,然后便匆匆的离开了。
剩下的日子里,我打着坐,默默的想着从前,想着我自己,想着风非尘。
“师兄!师兄!师父出事了!师兄!”
不知什么时候,楚翠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毫无形象的大叫着,满脸的害怕,满眼的焦灼。
我甚至来不及厌恶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心中止不住的战栗恐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狠恶:“师父在哪儿!”
她被我吓到了,我也被自己吓到了。
我顾不得那么多,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楚翠尖叫一声,哭了出来:“师父他…为我去万空渊…找…仙草…一直没有回来,我好害怕啊,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师兄!我只能找你了!去救救师父吧!”
“滚!”
我丢开楚翠,用尽所有的力量御剑冲向了万空渊,然后,世界给我开了一个大玩笑。
我到了万空渊上,到处都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因为心里的焦灼与煎熬,加之越来越深的恐慌,我终于崩溃了,心魔在那一刻被无限放大,笼罩了我的理智。
之后的事我都记得不太清了,但当我清醒的时候,我已经身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无光,静的让人想要缩成一团。
我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烂了,而师父送给我的佩剑也已经碎了,我坐在地上,将剑的碎片一块一块的拾起,抱在怀里,笑得像个疯子。
我的修为没了。
什么都没了…
我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这里就是万空渊的底下,如同传说中一般,黑暗而死寂。
这里,一般都是魔修的葬身之地。
我被丢了进来,虽然没死,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的身上,已经被打上了魔修的标签。
他那么好的人,我配不上。
从来都是。
全都是我的痴心妄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悸动,我颤抖着手覆上心口,却感受到了一股及其淡的力量。
我的修为…还在?
只是,感觉和以前却有些不同。
“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啊!”
黑暗处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意和恨意,然后我又听到了其他的几道声音,有年轻的,有苍老的。
但是,他们的声音里,都有恨。
我静静的坐在原位,沉默不语,心中的黑暗升降不息,接着,只见四周发出一道道不同颜色的光,几个年纪不一的幻影出现在我的周围,然后逐渐向我靠拢,打量着我。
“嗤,先天光系天灵根啊。”
女人一开口,便是嘲讽。
“可塑之才,光也可以堕落为暗。”
一个小童笑着盯着我的心口。
“既然来了个活人,我们便知足吧,再拖下去我们就要消散了。”
老翁语重心长。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儿,但我感觉到了他们的强大实力,不知怎么的,我蠢蠢欲动,邪念又是一念之间。
或许是看出了我内心的黑暗之处,几人相视一笑,仿佛做下了决定,然后纷纷朝我伸出手,钻进了我的心中。
“你们要如何?”
我看着记忆中多出来的一个个功法口诀与练功的过程,眉头微微一皱。
“很简单,我们传授你功法,助你成魔,但你却要在出去后,为我们一一报仇,报完仇我们自然就消散了,若你不从,我们便拉着你同归于尽!”
女人威胁道。
我此时也已经失去了修仙的缘分,况且出去的希望就在眼前,我没有片刻犹豫,道了一声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习得了许多魔修之道,速度竟然比我修习正道之法还要快的很多,也没有瓶颈。
我每每想到此事,便忍不住嘲笑自己,原来我天生就不该是一个好人。
对他,果然是妄想。
然而,我忍不住去思念。
要是重返世间后再次见到他,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厌恶?愤怒?冷漠?
一晃眼,我已经白发,大功圆满。
冲破万空渊的那一刻,我恨不得立刻回到聚灵峰,回到风非尘面前。
告诉他,我的苦衷。
告诉他,我经历的一切。
请求他,原谅我——
可我不敢。
我怕,他用和别人一样的眼神看我。
闭上眼,我一剑下去,杀死了白家最后一个人,然后笑着看剑将他的血吸干,这把剑是我抢的,风声早已传遍,人尽皆知。
我的名字,也成了魔的代表。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在屠人满门的情况下与他相遇。